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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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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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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四十三年,经十年攻掠,秦诛楚、魏、韩,灭赵、燕。

    举世震惊,惊大秦之武,惊大秦之君,尤与赵长平一战,更是让世人知大秦之剑师。

    十年来的穷兵赎武,即使以战养战,也使秦国内部空耗极大,不得已,与北齐立尾河之约,秦齐以会稽山阴为界划分中原。

    齐国无疑是这天下最大的赢家,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东华十六郡,仅仅是在秦与其他五国激战之时,趁其正面交战,派兵进驻五国后部,后与大秦签约,秦人知道齐国绝无可能交出这些土地,便也顺水推舟送了过去,这样一来,齐自然乐意如此,但秦地各方多有怨言,尤以正值年少的青年,多是愤世嫉俗者。

    齐国因此颇为自得,大肆宣扬,诸多不明事之百姓倒也以为秦割地以求和,更有恣狂无知者叫嚣出军大秦,统一中原,朝堂之上明事者还在多数,没有被眼前之利冲昏头脑,但由此不免自满,齐王好奢,上下盛行骄奢之风,权贵沉溺,歌舞升平,恍如天下太平之盛世。

    煌煌盛世,不知云烟。

    齐帝都,临淄。

    “寒儿,这次老头我恐怕是真的不行喽。”

    一个山羊胡老者瘫躺在麻布床上,惨白的嘴唇念出话来。

    塌下是一个炉火真旺的老旧药炉,药炉旁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听到老者的话,并未回应,只是将手中的蒲扇摇快了许多。

    寒风呼起满是补丁的窗幕,几片雪花落入屋内,随之而来的是遍地的鞭炮迎礼,新年里人们的欢声笑语,喜庆丰收。

    山羊胡老人将头撇向窗外,白雪缓缓落于天际

    “已经到新年了啊,新的一年,真快呀。”

    少年同样望向窗外,翻飞的雪花映在墨黑的瞳孔中。

    “寒儿,你长大了,转眼十年,如今想起依稀记得你儿时”老人边笑边重咳了几声。

    “若是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暗恋巷东那寡妇的事写成告示贴在巷口。”少年平静地看着眼前枯瘦的老人。

    “好了,好了,不说了。”老人立即出声道。

    老人这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脸面,风光一世的脸面或许是那些大儒夫子惯例的追求,陈酸迂腐却是天经地义。而也正因为脸面,老头这辈子都没能和那个寡妇在一起。

    屋内变得沉默起来。

    老人突然认真地说道:“我真的要死了。”

    “胡说。”少年不觉地加大了摇扇的力度,炉火烧得很旺。

    “我没有胡说。”

    “你说了一辈子的胡话。”少年撇嘴。

    “放屁,我要是说胡话,能教出李书杭?那可是当朝二品官员,你知道吗?二品呐。”李书杭童生时是老人的弟子,随在老人身边学过启蒙经学,而后国子监科举列入朝野,举司天监监首,相当于整个齐国礼祭的一把手。也真因于此,老人逢人便会提起李书航,这是老人的风光。

    “这么多年,我连李书航的影都没见过。”

    “你懂什么,人家官大自然较常人忙许多,过两年过两年肯定会来的。”老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便已是细不可闻。

    少年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以往可以一直说的过两年,如今却是说不出口了,老人已不知自己能否过完这个新年。

    木屋又沉默了下来,只有屋外刺骨寒风的呼啸和少年不停摇扇的声响。

    “寒儿,我死后就埋在堂屋老槐树旁吧。”

    “不必在寻它地,废了银子。”

    “咳咳”

    “但逢年过节还是要给老头我烧纸钱,纸钱在巷口李婶那买,那便宜,两沓一文钱,拿右碗的上三沓,还有每日不要忘了擦夫子像,擦两遍,一遍用湿抹布,另一遍用干的,咳咳”老人掩住苍白干涩的嘴角,重重地咳了几声,这名一辈子尚儒的老秀才在生命最后一刻说的尽是些市井常言。

    “文赋青华,经冶天下,往后学堂交给你了。”

    老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似是在等待少年的回答。少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点头。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少年并未做什么保证,但在老人眼里,少年的颔首却比这世间任何承诺都要有用的多。

    老人似是因一下说了许多话,用力地喘息几声,方才回过气来。少年眉目轻皱,抬眼看着老人。

    老人不免一笑,却又是咳了几声。

    “云卷云舒,日出日落,花开亦花谢,从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人之生死,亦复如斯。”

    “长生不过一场,”

    “幻梦。”

    寂静的临都在这迎新之际更加迷冥,昏月在天宇,沭水缓缓流淌。

    “寒儿,还记得我教你的文章吗?”

    “嗯。”

    老人笑了笑,用干枯如柴的双臂颤巍巍地撑起嶙峋的上半身。

    “念一篇逍遥游给我听听。”

    迎着老人期许的目光,少年张开略有些轻薄的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

    老人望着屋内飘摇的烛火,在少年朗朗声中,脑海不禁浮现。

    那一年,同样的寒冬。

    冷旭黄昏的一个午后,老人将门前的积雪扫开,忽得眼前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因寒冷而不停颤抖的身躯却异常坚挺。

    “你叫什么名字?”

    “苏寒。”

    两人的身影迎着日暮的乍许冷光,在这寒冬时节的小巷,拉得很长很长。

    老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做了年饭,大早就去了巷口菜市。泛着黄光的油灯,早已磨出皮的木桌,老人看着男孩如狼似虎地吞咽着,满脸笑容,皱褶的面目更加皱褶了。

    “寒儿,来,拜夫子像。”

    “拜夫子像的时候要心存敬畏。”

    “敬畏,你懂吗,就像你看见隔壁李婶家的那条黑狗一样。”

    任凭冷风吹打木窗,屋内继续着少年的读书声。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老人浑浊的眼中绽放出光彩,干枯的手掌死死抵住冷硬的被褥,慢慢迷离。

    春华秋实,破落的小巷,破落的学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老人白须微扬,目中是一名少年,一名端坐在木桌前翻阅典籍的少年。

    风雪依旧。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寒屋冷寂,铁炉中最后一丝炉火熄灭,少年薄唇念出了最后一段话。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过了一瞬。

    少年站起身走到了床前,将粗麻制的布被轻轻放在老人安详的面容之上,少年淡漠如水的眸子更加淡漠了。

    不知何时,临都上空,青黑的天宇,风雪已停。

    轰。

    辽阔的天际,一道绚烂的烟火冲上云霄,升腾。

    嘭。

    迎着远山恍惚间的熹微晨光。

    新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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