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步千流吐出几团黑色的血块,剑气搅碎的肺腑残片。
“黄昏日暮,长剑已留身下,总些事到最后方能醒悟却无法重来,总有些人在最后才能释怀却已不能挽回。”
落羽劫冷冷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此刻步千流的模样让他格外爽快。
步千流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昔日曾有传说,剑仙一剑纵千里,光寒十九洲。如今剑道弃人,我辈再难重现。”
“落羽,你可知何谓剑道。”
劫嘲讽地看着步千流,“剑道?我的剑道?”
“虚无,世间一切走向的终极,剑道是一条从有到无的过程,其间所遇,快然生死,拔剑虚,归剑无。”
步千流摇了摇头,“你错了。”
“剑道是生死之道,却是从无到有的生死,当长剑握于手中,你才会明白这世界是多么灿烂。人于剑,不过一条命,而于人而言,剑却是一切,从出生开始,起点是无,路上所遇之人或事,美好却不失遗憾,剑道,守卫最后所珍视的,方为终极。”
“灿烂?鲜血弥街的灿烂?”劫仰天而笑,笑得那般恣意,那般嚣狂,“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剑宗步千流会说出这般话来。剑封南域十九宗的剑宗步千流却是在此说教,美好珍视?哈哈哈”
劫笑得双眼都有泪花浮现,突然猛地冷下,异常冰冷地看着步千流。
“世间所有人都可以这般说,唯独你步千流不行,剑屠万雄,血染长空,你步千流是天下一等一的刽子手,此言你没资格说,说了却是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风依旧席卷。
鲜血流落在地,与黄沙交互,相融。
“如此。”
步千流默然闭上双目,转瞬忽而睁开,仿若一条惊龙闪过,眼中神采飞扬。
整个周天仿佛凝固。
咻,一道惊天彻地的剑鸣。而后便是一道足以贯穿日月,洞穿时光的剑光,闪开弥漫的风沙,闪开天际,闪开这戈壁千年的冷寂与孤独。
原先步千流倒插于地的长剑顿然回弹而起,恍若一道流光划开寒冬的黑夜,洞穿劫的后心。
在这道剑光下,世间的一切都已黯然失色。
所有人能看的到的绚烂,却也只能看见剑光穿梭间的绚烂,因为在看到这刹那辉煌的同时,你的生命已然逝去,这一剑快到超越时光。
璀璨夺目的剑光后,是步千流冷漠的眸子。
“证明给你看。”
劫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去,看着被长剑洞穿了的胸口。。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劫的目光呆滞,却死死盯住步千流,一字一顿地说道。
“以意御剑,剑道终极。”
步千流重咳几声,袖手一扬轻轻接下迎来的飞剑,剑入手中,横握斜提,撕开的袖角随风飘起,说不出的萧肃。
“修剑数十载,自以为纵剑寰宇,难有敌手。”
“实则不然,你我相同,浩浩剑途,难窥门径,直到月瑶临终之嘱,方才明白。”
步千流平静地望向劫,眼中是难以名状的美好,“剑道实则有情之道,人非草木,无情是逆道而为”
“故,”
“唯有极于情,方能极于剑。”
步千流的话语回荡在这荒芜风沙中。
“呵呵呵,无情却是有情”劫自嘲地笑了笑,鲜血成泉涌出嘴角,“成王败寇,你赢了,便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惜你步千流却是无情胜过有情,老少妇孺,大宗高城,剑上染的血,你自己数得清吗?可笑,可笑啊。”
“输了便是输了,可惜今日你依旧难逃一死。”
“剑宗步千流。”
劫将剑宗两字说得格外加重,满是嘲讽地看着步千流。剑宗两字已经代表一切,杀戮,鲜血弥漫的字眼。
步千流沉默地站在一旁,腹部的血凝结成块,深得发黑。
远处风沙飘扬,细细飘扬,鹫鸣低啼,戈壁平阔,一望千里无际。
落羽劫半眯着眼看向辽阔天宇。
“自我拿剑的那一刻起,便知身为剑客,就需时刻怀着杀与被杀的觉悟,生与死的抉择,永远都不会那么漫长。”
“生长在幽冥深处,鲜红妖艳的花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将属于自己的花粉传播,于远方飘泊,生根发芽,终有一日会开出同样妖艳的花朵。”
“这是轮回生生不息的真谛。”
无数鲜血从劫的胸口迸出,弥散在整片大地,劫的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知道这是在问他。
“姬轩寒。”
“你又叫什么?”男孩突地反问道。
劫不由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男孩会这么问。
“吾名,落羽劫。”
“有趣,当真有趣。”劫畅然大笑,笑得无比欢欣,无比快意。转而双眼紧盯着姬轩寒,颤抖着双臂,递出手中的墨黑古剑。那一刻劫的背后仿佛笼罩着一团云彩,眼中亦是爆出摄人的神彩。
“带着我的希望与意志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让这天下明白,吾吾道不孤。”
姬轩寒迎着劫希冀的目光,平稳沉重地接过长剑,而后平举过头顶。
劫见此便已心满意足,余生已尽,最后的夕阳缓缓下落,目光涣散却依旧难掩讽意。
“剑吟纠风笑,华发莫孤少。”
“青山在,斜阳悠,若若问轻舟”
“江湖江湖难。”
黄昏弥留,夕阳落西山,霞光照古道,有一名绝世剑客却永远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一处极高耸的悬崖,崖后是一个扬起的高峰,峰壁如刀削,齐平而下是深不见底的荒谷,冷风呼啸不绝,山崖绵延千里。
咳咳咳,步千流吐出一口深黑的血块,姬轩寒连忙上前搀扶,后者摆了摆手。
“我已时日无多,无需浪费时间。”
“月瑶临终将你托付于我,我带你至此,已是不负于她。”
又是一口鲜血涌上,步千流强行压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交给姬轩寒。
“里面是你需要的一切。”
“还有”步千流伸手猛地按在姬轩寒的腹部,“你想要的力量。”姬轩寒还未说话,只感全身被火海埋葬,滚烫灼烈,一团异常火热的气团在全身筋脉乱冲,最后聚于头顶。
姬轩寒不免一声低吼,气循周天,好像突然身体无数处堵塞被冲破开来。头顶难以察觉的有三道精气汇聚。
而步千流却仿佛一瞬苍老数年,原本靠内力强行压制的气血,此刻也是倾涌而出,染红断崖大地。
步千流低眯着眼眸望向手中雪白的长剑,亦如寒冬的雪白。戈壁风沙都难以蔓延的悬壁,无数寒风在此间翻转,飞扬。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日,同样的悬崖绝壁,白衣剑客立云巅,白云悠悠,薄暮蒙蒙。
良久步千流长叹一声,突然一掌拍出,姬轩寒还未回神便被击飞下万丈峭壁。
“仇恨会使你迷失,而剑客的迷失便意味着死亡。”
姬轩寒倒飞在悬壁穷谷间,抬头隐隐看到一个孤高的身影,在群山间,惊世的长剑,惊世的一瞥,还有那隐隐来自风中的低吟。
“负长剑。”
姬轩寒默然闭上双目,低喃,“天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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