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简单也简单，不过要说复杂也还是挺复杂的，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主体是硬橡胶，就像是这个就好。模拟脚部的骨骼……虽然脚上有许多骨骼，但是我们不用那么多，大致三块就够了，当然多一点效果会更好……”
“……还有这些硬质的骨骼之间的连接，是有弹性一点的，但是弹性也不能太大，所以需要调整……不过总是能做到的……”
诺亚又开启了自言自语的话痨模式，在桌子上蘸着酒画着示意图，手里拿着一根橡胶棍点来点去。安妮早已熟悉他的这种状态，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托曼和杨有点无聊地左顾右盼，拿起桌上的各种样品一件件看。茉莉早已经跑去书房拿纸笔了，只有简和黛西认真听着诺亚的碎碎念。
直到诺亚停下来换气，黛西才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我真的……能重新走路？”
“……会挺难的。”诺亚想安慰女孩，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你的腿肌肉已经萎缩了，因为没有机会用到的缘故……这样，支撑力可能会有些问题……然后因为全身的重量都会落在这个假肢上，所以腿可能会被磨破皮，可能会很痛……”
“我不怕痛的。”黛西坚决地摇头，“只要能重新站起来重新走路，再痛我也不怕！”
“嗯……我想我们可以试试……当然，还要看简是否愿意……”
“……可以。”简的声音似乎不那么沙哑了。
“那好。”诺亚看着茉莉拿来的纸笔，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那下午我们就试试看吧。”
用这种方式破冰，是诺亚以前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样也很好就是了。要是能让黛西重新站起来，不止黛西会很高兴，简、安妮，甚至是茉莉和自己也都会开心。毕竟看着一个女孩因为没有脚而只能整天坐着，也是件挺煎熬的事情。
本来下午是打算继续改进军工厂的设计的，现在也只能改计划了。托曼去继续训练民兵，临走的时候跟杨交换了个眼色。诺亚注意到杨微微点点头，手指轻轻搭在腰带上，离那两柄短剑不远。
简似乎没有注意。她的注意力好像都放在诺亚手里的纸张上，诺亚刚画好了脚部的骨骼示意图给她看。
“……平时是足跟和脚掌前部着地，受力是这样的……”
“……走路的时候脚趾特别是大脚趾用力，其他脚趾起辅助作用……”
简注意听着，偶尔看看诺亚用手比划出的各种姿势。旁边安妮和黛西歪着头看着听着，不过看表情就知道她们没有听懂多少。杨闲闲地站着，有意无意挡在诺亚和简之间。
“……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也没做过这样的东西。不过你既然能先造出软一些的材料再把它变硬，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我们先造一个长靴式样的东西，套在黛西的腿上……”
简迷惑地看着诺亚。诺亚脱下靴子来给她看，简才点了点头，把手放在黛西的腿上。
黑色的橡胶从简的指尖涌了出来，很快布满了黛西的腿。更多橡胶垂了下来，像是一颗黑色的大梨子。
“颜色先不用考虑……先把它变成脚的形状，稍微硬化一点，和皮肤的感觉差不多……”
那团像是梨子的橡胶怪异地蠕动起来，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捏着它。安妮脱下鞋子，张开五个脚趾在旁边作对比。黛西哭着微笑起来，搂了搂安妮的肩膀。
“形状差不多了，现在把里面的一些部分变硬……按照这个骨骼示意图上来……对了，要是做错了，可以重新再变软的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诺亚满意地点点头。“这里是脚跟骨头，连着一直到脚掌这里……对，这里的肉厚一点，但是里面有几根很有弹性的硬一点的材料，叫筋膜……我画下来给你看……”
一边学着一边调整着，一边捏着安妮的脚作对比，让安妮嘻嘻笑了起来。花了不少时间才算调整完成，诺亚长出了一口气。“现在用软橡胶帮黛西做一条腿出来……对，参照安妮的就好。然后变个颜色就行了。”
简点点头，手下不停。很快，黛西的腿上就像是胖起来了一样，新造出来的假肢颜色和黛西的肤色一模一样。黛西又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从下巴上落下来。
诺亚站起来，揉揉女孩的头发。“刚开始用的时候，可能会很疼。慢慢来。”
黛西这次没有对诺亚翻白眼。她只是点点头，咬着下唇，慢慢站了起来。她趔趄了一下，伸出双手保持着平衡。终于站直了。
“我站起来了！”黛西哭着叫着，“我站起来了！”
安妮也哭了起来，旁边茉莉也在抹着眼泪。诺亚退后了一步，满意地看着。“走一下试试看？”
黛西咬住嘴唇，慢慢把重心放到一侧，慢慢抬起一只脚。那只脚的姿态还有些不自然，但是的确是抬起来了。女孩把脚放在前面，身体慢慢往前倾，踩在了地上。
一步，又一步。女孩身子一歪就要倒下，简和杨同时伸手扶住了她。黛西轻轻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又一步，又一步。
女孩慢慢一步步走到窗前，手扶着窗台。她转过身来，对着屋子里的人，流着泪而高高地抬着头：“我能走路了！”
安妮发出的欢呼。诺亚鼓起掌来。茉莉笑着擦着眼泪。简蹲在地上，似乎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事。黛西慢慢走了回来，扑到简的怀里：“谢谢你，简，谢谢你！”
简有点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她才抱住女孩，轻轻摸了摸女孩淡黄色光滑的头发。
“对不起……”简说，声音里微微有些哽咽，“要是早知道……”
黛西拼命摇头。“这样……已经很好了……”
诺亚退后了几步，没有打扰她们。他坐到椅子上，端起一杯葡萄酒喝。抬起头，正对上杨的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杨也自然地退后了一步，只是拇指依然扣在腰带上。
黛西伏在简的肩上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的女孩慢慢向诺亚走来，诺亚迎上去，蹲下来打算扶着她。黛西突然一下子扑到诺亚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诺亚轻轻拍拍女孩瘦的后背，感觉到肩膀上传来泪水的热量。“慢慢来……接下来可能会很累很辛苦……”
黛西在诺亚肩膀上摇着头。“我不怕……”女孩吸了吸鼻子。“我不怕的……”
“嗯……”诺亚静静抱着女孩，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阳光从餐厅的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出大片的亮斑，又慢慢爬到更远的地方去。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安妮拉着茉莉出去一趟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双新鞋子。黛西还趴在诺亚肩上，肩膀一耸一耸。杨坐在简的旁边，拿着一把匕首轻轻比划着，又从桌上拿起一条扁长的样品，试着缠在匕首柄上。
餐厅的窗外，能看见青岩堡西边的大片空地。一群牛和羊在悠闲地散步，嘴里嚼着一年中最后的鲜草。牧羊弟甩着鞭子，歪戴着草帽，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起了风，吹得牛铃轻响，天上的云卷了起来，又被撕成细细的长条。再远一些的地方是新建的聚居区，人们在努力工作，喊号子的声音很远都能听到。一个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瘦瘦的妇人，穿着厚实的新衣服，手里拎着一只木桶，站在墙边微笑看着自家正在工作的男人。木匠学徒跑来跑去，指挥着人们把房梁架在已经搭好的架子上，再一起抬上房顶。又一批新搬来的农奴走了进来，男男女女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这片石头房子，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一点点家当，向未知而美好的未来走了过去。
附近的木棚子里，几十个孩子正在大声念着字母表，一个年轻人走来走去，纠正着他们的读音。棚子里烧着蜂窝煤炉，炉子上的水壶在滋滋冒气。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肖恩正在和石匠行会的师傅对比着两张图纸，指着一垛红砖说着什么，石匠师傅点着头，在图纸上点了两下。炉窑区的水泥窑和砖窑都在冒着黑烟，有些工人在用力摇着鼓风机，有些工人正披着湿透的头巾，从窑洞里拉出一车一车水泥熟料来。一个巨大的高耸的石塔上，健壮的中年人正在把石砖摆在水泥砂浆上，歪着头看了看，又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
更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接着是石块落地的沉重闷响。矿工们对这种声音听而不闻，说笑着走进矿洞，肩上扛着矿锄和木筐，脚上穿着结实的新牛皮靴。在矿洞深处看不见的地方，珍和维拉正带着人们采集矿石，那根简带回来的、蓝色的发光石头，也被随手放进了大筐里，打算和其他矿石一起送到地面上来。维拉和珍说了句什么，珍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视线转了个方向，像是想望穿厚厚的地层。
在地面上，青岩堡的二楼餐厅里，黛西终于停止了哭泣。女孩红着眼圈拉起了简的手，和诺亚的手放在一起。
诺亚和简对望了一眼，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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