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点点头，决定不去想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所指。不过在他的脑子里，陆俊成的记忆突然插了进来，留下一句著名台词：“唯有恐惧的时候方能勇敢。”还特别加了个出处，说来自《冰与火之歌》。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诺亚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理他。事情不会因为恐惧就不会发生，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在这种需要赌一下的时候，布鲁斯子爵支持自己，把整个利蒙郡的未来都放在自己肩上，这就够了。
诺亚走上三楼，去书房隔壁的房间。那本来是一间客房，但现在已经改成了办公室，只为了两个人准备：黛西和温妮。两个女孩头对着头坐在两张桌子旁边，旁边的纸乱糟糟地堆成一摞。
温妮先发现了诺亚，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黛西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挥了一下手，表示也看见他过来了。诺亚笑着和两个女孩打招呼，觉得把整个利蒙郡的发展大计都压在这两个女孩身上，有点莫名其妙地好笑。
温妮现在已经不再参与梳羊绒和织毛衣的工作了，但是每天晚上的授课还是保留着。诺亚又一次给她涨了工资，涨到罗伊的两倍，让女孩在弟弟面前再次抬起头来。她现在穿着整齐的裙装，脚上是漂亮的靴子，头发用一根绒线扎起，再也看不出刚流落多斯镇时的狼狈。现在在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身上，居然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优雅从容的气质来。
只是手指上沾着的点点墨水暴露了她的本性。女孩现在像个老学究一样皱着眉毛：“房子还是不够啊，大人。怎么算都不够，时间来不及的。”
“不要皱着眉毛，额头上会有皱纹的。”诺亚轻轻拍拍女孩的头，“如果我们的石材和木材产量再加一倍，能来得及吗？”
“唔……再加一倍吗……”温妮埋下头继续算起来，鹅毛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诺亚看着女孩写着繁复的语句，决定过一会儿就教会她们使用阿拉伯数字。这倒是之前没注意……用这种写法，效率太低了。
那边黛西也抬起头来，伸手抹了抹额头，抹出一道滑稽的墨水痕来。“喂，诺亚，给我倒杯水来。”
诺亚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黛西，黛西也一脸不忿地瞪了回来。温妮对这种场景早已经视而不见了，还在埋头计算。诺亚看没人帮自己，只好拿起装水的陶罐，去给黛西倒了一杯。黛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皱眉道：“凉。”
诺亚咚地一声放下陶罐，两只手狠狠揉乱了黛西的头发。
“讨厌！”黛西叫了起来，两只手举起来保护自己的头发，大眼睛盯着诺亚，好像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不过诺亚和她都知道，这不过是黛西摆脱紧张的方法罢了。温妮在对面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不过听起来却像是在发笑。
诺亚吹着口哨，把陶罐架在壁炉里的铁架上加热。黛西好容易抚平了自己乱翘的淡黄色头发，又恨恨地哼了一声才作罢。
最近黛西和诺亚的互动有了新的模式。黛西和诺亚都不会真的生气，但是两人还是会做出针锋相对的样子来。诺亚能感觉到黛西似乎长满了刺的外表下那颗纤细敏感的心，而黛西也知道诺亚知道这一点，所以拼命想要做出一副粗砺凶狠的样子来。
可惜不怎么成功。
以前黛西在城堡里没有什么工作，只是偶尔去梳一梳羊绒。她的残疾让她没办法像其他女孩那样绕着羊跑，所以自己也有些丧气。后来虽然在教安妮读书认字，但是她自己总觉得这不算真正的工作，所以对在城堡里白吃白住这件事非常敏感。诺亚也知道要避开女孩的雷点，所以从来都不说这件事，连暗示都没有。于是女孩自己觉得憋气又找不到发泄途径，对待诺亚就愈发恶狠狠起来。
在诺亚提出方舟计划后，黛西的长处终于可以发挥了。加上有开朗乐观的温妮和她一起工作，黛西很快摆脱了阴郁刻薄的形象，开始变得更像是一个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有时候她算得比温妮更快，偶尔也能检查出温妮的几个粗心大意犯的错，所以心情就更加好了起来。虽然看见诺亚还是颐指气使的模样，但是诺亚知道，她已经开始渐渐认同现在的生活环境了。
诺亚看着黛西虽然叫嚷着说水凉，不过还是眯着眼睛喝下去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茉莉呢？她没和你们在一起？”
黛西翻了个大白眼。“还不是你那个计划，说要搞什么妇孺营。茉莉姐姐去找其他女仆姐姐们商量了，打算把这个营地接下来。你还没找到合适的负责人吧？”
的确没有。诺亚也有点为这件事着急，把一堆老弱病残放在一起，这个营的事情肯定比其他人多。要找个细心温和又能坚决的人不容易，却忘了身边就有这么一位。
“哦……这样挺好的……”诺亚点点头，随即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茉莉准备好了的话，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算好了。”温妮直起身子，在纸上点了两下。“石材和木材多一倍的话，的确可以来得及。”
“那就好。我会让铁匠打造更多斧子和锯子，也会把黑火药发到石匠手里。这样就能增加一倍产量了。”
“黑火药是什么？总听你说，从来没见过。”黛西问。
“一种很厉害的东西，不过先别告诉安妮，免得她想偷吃。黑火药用起来会电闪雷鸣，大地震颤，厉不厉害？”
“吹牛。”黛西撇了撇嘴，温妮又笑了起来。
“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看。”诺亚说，“现在我来教你们一种新的数字表示方式，能让你们的效率也提高几倍……”
诺亚发现，黛西的记忆力强得可怕，简直像是照相机一样能把任何东西生吞活剥地记下来。诺亚只教了一遍，黛西就飞快地写出了所有数字和运算符号，还马上列出一道式子算了出来，快得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种写法。诺亚怎么也想不明白黛西怎么会对阿拉伯数字这么熟悉，可是问出来以后只换来黛西的大白眼。“看一遍就记住了呀。”女孩这么理所应当地回答。
搞不好黛西一个人就能当一个档案馆来用……诺亚想。
温妮就慢了一些。虽然温妮也很聪明，但是在像黛西这样宛如开挂的记忆力前还是没有任何机会。金发的女孩还在对照着诺亚写下的数字，看起来有点沮丧。诺亚只好安慰她两句。“别和黛西比，她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可是这也……”温妮还是有点纠结，“虽然说她是魔女吧……”
诺亚脑中像是被闪电划过，瞬间一片空白。他三步两步跑到门口把门关上，回头盯着温妮：“你知道了？还有谁知道？”
“知道什么？”温妮莫名其妙地看着诺亚，这才意识到诺亚说的是什么。“哦，魔女嘛……我知道啊，茉莉姐姐也知道啊……嗯，别人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黛西告诉我的呀。还有安妮也是，我也知道的。我还请安妮帮我做过两根铁的棒针呢，比木头做的好用多了。”
“你不害怕？她们是魔鬼之子啊。”
金发的女孩有点奇怪地看了诺亚一眼。“不啊，为什么要害怕？她们除了有魔力以外，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啊……”
诺亚舒了一口气，点点头。“要是人们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温妮歪了歪头。“我爸爸说过，看人不应该只看他的长相啊头衔啊地位啊什么的，而要看他做的事情。”
“对。”诺亚竖起了大拇指，“你的父亲是个有智慧的人。”
“是吧！”温妮啪地拍了拍手，重新低头画起阿拉伯数字来。“我也觉得我爸爸很厉害的！”
诺亚本来想问问温妮的父亲，但是又忍住了。这可能是女孩的伤心事，能不提还是不要提比较好。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啊？”女孩眨了眨眼睛。“不会啊。这是黛西的事情嘛，当然是她自己来决定啦。”
“对的。”诺亚放下心来，“现在安妮和黛西的身份还很敏感，我们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把她们的身份公开。现在还是保密比较好。”
温妮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把注意力又放在了阿拉伯数字上。
要是知道安妮和黛西身份的人，都能像温妮一样淡定，该多好啊……
不过诺亚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罢了。他也知道安妮和黛西的身份不会瞒得太久，毕竟两个女孩时刻都在众人眼皮底下。但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把她们介绍给大家才行，要选择一个最有利的时机，以一种最惊人、又最能安定人心的方式。只有这样，安妮和黛西的身份才能稳固下来，以后的魔女们也才不会一次次让人们惊诧。不了解才会恐惧，如果人们知道强大的力量站在自己这一方的话，也就更能容易地接受了。
之所以做方舟计划，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考虑。毕竟在一个封闭的居住区里，即使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也更容易控制。不过这个打算，他对谁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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