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代抛弃”吗……
诺亚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在没有把证据摆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是不会接受这个未来的；就算把证据都摆出来，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诺亚的态度也很现实：活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适应旧时代的人未必适应新时代，对技术带来的影响及其未来发展，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就连诺亚自己，也是多亏了陆俊成的记忆，才能看到未来的图景，知道技术能带来怎样的变化。要是以前的诺亚，应该也会拼命反对这种看似虚无缥缈的未来吧。
现在这些主管们是否接受这个计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去完成这个计划。哪怕稍微有点拖后腿、有点拖延、有点推三阻四都不重要，事情从来不会那么完美。重要的是，只要开始，只要用力地推动这个飞轮，接下来它只会转得越来越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毕竟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好吧，另一个世界的历史发展的必然。不过诺亚大概能确定，在自己的这个世界，也应该会是这种发展，顶多在细节上有些区别。毕竟人性都是一样的。
主管们都沉默了下来。布鲁斯子爵从面前的纸上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说话。“在我时候，多斯镇还只有一片破旧的房子。乔治你也是从在多斯镇长大的，你应该记得。”
乔治主管站了起来。“是，子爵大人。”
“我记得有一年下了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子。有农民的，也有农奴的，还有商人的。死了不少人。我父亲带着我和托曼，去各个地方看。当时托曼只有四五岁，见到死人怕得不行。我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表现并不比托曼好。”
大厅里寂静无声。
“我父亲和教头安诺爵士搬开那些塌掉的棚子，把尸体拖出来，一具一具放在雪地上。我们也帮了忙。那些人像是睡着了，只是脸上身上都是青色的。我记得还有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两个人抱得紧紧的，就那样一起冻死了。”
“冬天的地太硬了，挖不开。白沙河冻住了，我们就用爬犁，把他们送到港口去。多斯镇港口好啊，是卡琳王国最好的深水不冻港。海边有冰块，但是大海没有冻上。我父亲和安诺爵士，还有我和托曼，一次次用爬犁把冻死的人都送到海边，摆在海滩上。我记得花了好几天的时间。”
“有个人在海边哭，家里人都死了，就剩了他一个。他不肯跟我们走，我父亲把大氅给了他。第二天我们再去海边的时候，发现那个人也冻死了，就躺在家人旁边。大氅叠得整整齐齐，还用一块石头压住，就放在他身边……还有一家人，实在是太冷了，把房子烧掉了，一家人都烧死在里面。我们把他们拖出来，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
“我们把他们摆在海滩上，好多人啊。我父亲对我说，布鲁斯，你要看着他们，你要记得他们。这些本来是你的人民，但是他们都死了……我父亲说，这件事，是他做错了。要是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雪，要是早点把他们接到城堡里来，哪怕是城堡里住不下住在马厩里，也不会死这么多人。马厩里最少还有干草……哪怕再冷的时候，我们可以把马厩拆掉，点起火来，他们也不会死……”
“我父亲把那些尸体一具一具都推进海里，不让我们插手。他说这是他做错的事，他要自己来。连我母亲劝他也没有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后来回城堡后，昏了过去。给他脱下鞋子才发现，几个脚趾已经冻黑了，不得不切掉……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到春天才好。”
“人啊，总是很难学到教训。打痛了，受伤了，流血了，才会知道不应该那么办。第二年，我们在秋收后就整修房子，让大家储备木柴，花了一点钱买木柴，送给那些没有力气的人。到了冬天还没来得及修整完房子的，就接来城堡里住。城堡里的木柴堆得像座山，那一年，利蒙郡没有冻死人。”
“后来我做了子爵，也是这样。秋天整修房子，储备木柴，冬天接人到城堡里来住，不让他们冻死饿死。”
“我以为诺亚也会这样做。但是他没有。”
老子爵停顿了一会儿。
“他提出的计划，比我所想的要庞大得多，要复杂得多。”
“要疯狂得多。”
几个主管点了点头，看来很认同。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计划时，也像你们一样，觉得他是不是疯了。但是看了一遍，又听他仔细解说过以后，我意识到，这个计划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
“疯狂到甚至有机会成真。”
诺亚坐在旁边，微微笑了起来。主管们的表情各异，都没想到布鲁斯子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没有问具体的细节，有些事情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可以做，而且我们应该去这么做。”
“诺亚说的话，有些我也半懂不懂，可能还不如你们懂得多。毕竟你们还年轻，而我已经老了。但是我相信诺亚做这件事的决心，也相信他的能力。我相信在座各位的能力，也相信利蒙郡的人们对我们的信任。”
“你们都为特纳家服务很长时间了，有些年轻人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我都清楚。特纳家和利蒙郡的人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也相信他们。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完成这个计划。”
“我问过诺亚，为什么这个计划叫方舟。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说在一个世界上，神打算用洪水毁灭世界，但是有一家人先得到了消息。他们造了一艘巨大的方舟，把世界上的各种动物植物都带上了一对，带上了船。后来洪水果然来了，这一家人在水上漂流了许久，直到洪水退去了，他们才下船，重新在世界上繁衍生息。”
“我想，这样的神，不要也罢。我们会把我们的人民照顾好，要提防这种坏脾气的神。我们要让我们的人民不只能渡过这个冬天，还能生活得更好。过了这个冬天，他们会更强壮、更勇敢，会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会让利蒙郡成为更好的地方。”
布鲁斯子爵站了起来。
“所以我要求你们，按照诺亚的计划去做。这是特纳家该做的事情，是我们应该做好的事情。这件事，由诺亚来负责，你们决定不了的事情，向他汇报，由他定夺。不要看我的意见，不要听我的想法，按照诺亚的要求去做。”
主管们都站了起来，鞠躬行礼。“是，子爵大人。”
“托尼和乔治总管留一下，其他人都去忙吧。”诺亚说，“稍后会有些东西送去给大家，请大家遵照完成。”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去，这次介绍会算是结束了。这应该算是勉强统一了思想吧……接下来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等着去完成呢。
布鲁斯子爵向乔治和托尼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留下诺亚对着城堡总管和市场主管，而两人都是一脸疑惑，不知道诺亚要做什么。
诺亚笑了笑，觉得自己笑起来像只狐狸：“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快速赚到钱……”
听着诺亚的讲解，托尼的眼睛睁大了，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似乎就要掉出来。“大人……这样真的行吗？”
乔治总管也紧张地盯着诺亚。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谁知道呢。”诺亚轻松地耸耸肩，“不过这样最少可以给我们争取几个月的时间，对吧？”
“这倒是……”托尼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最后会怎么解决呢？”
“我们不过是打算用时间换一些腾挪的空间。到时候我们说不定就有更好的产品了，也就有了破局的希望，是吧？”
托尼困惑地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甩出去。“那……我就和乔治总管一起准备这个……这个拍卖会的事情？”
“对。记得把那几个特定人物都请到。”
乔治总管愁眉苦脸又凑了上来。“大人，这个……也要花很多钱啊……”
“我拿我的私房钱给你。”诺亚拍拍秃头总管的肩，一脸慈祥的笑容。“到时候记得还我就好。”
等乔治和托尼离开，诺亚的脸马上沉了下来。这是在走钢丝。无论是接下来的拍卖会，还是方舟计划，都是在危险的刀刃上跳舞。理论上成功并不代表实际也能顺利，更何况还要解决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问题。虽然这些日子温妮和黛西已经做了大量的核算，但是最终结果是否能像自己设想得那样，谁都没有把握。
但是这似乎是唯一的一条路。要是利蒙郡想要活下来，想要摆脱加里公爵的阴影，也找不出别的路了。诺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支持和安慰。
诺亚走上二楼，看见布鲁斯子爵的卧室门没有关。他走了进去，布鲁斯子爵正在窗边看海。
“真不知道您是怎么能做到那么淡定的。”诺亚跟自己的父亲抱怨，“这件事我自己都不怎么有信心。”
布鲁斯子爵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对你有信心。”
诺亚苦笑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这句话当真。“我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您可真勇敢。”
布鲁斯子爵微笑了起来。“不，诺亚。我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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