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去？”珍问。
简点了点头。“真的。”
珍叹了口气。“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不要维拉和你一起去？”
“不要了。维拉在这里，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再说我带着维拉，也不方便。我没问题的——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居住地呢。”
珍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两条银白色的鱼来。只有巴掌长，细细的鱼身半透明，能看清内脏。“带着路上吃吧。”
简想要拒绝，但是最终也没有开口。她把用粘液把鱼包起来，贴在后背上，然后挥了挥手，就向远处的山洞里走去，把居住地和珍留在了身后。
这片居住地刚刚开垦，还没有成型。一条细细的地下河从地上流过，里面偶尔能看见几条盲眼鱼，在黑色的河底背景上格外清晰。发光蘑菇已经开始在岩壁和地上生长，有几个人正在心地往蘑菇上喷着水。还有几个人找到了巨大的树根，正在搬回来，旁边跟着两个欲欲跃试的孩子，正在从树根上撕下长条树皮来。其他人则活动着下巴，打算把树根嚼烂，铺在地上种植更多发光蘑菇。
这个场景已经很熟悉了——简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居住地中，每个地方都大同异。这些年来，一直被其他家族赶来赶去，每找到一块居住地，都要开始同一套工作：开发水源和培植食物。只是这些年来一直越来越往上走，晚上也变得越来越冷了。在过去几天里，这个居住地就死去了三个人，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只有五岁，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字。他没能捱过没有食物又寒冷的晚上，第二天早上发现时，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死去的人当然变成了诱饵和肥料，地下的人们从来不浪费任何资源。诱饵引来了几只不大的夜行兽，被人们捉住吃掉了，毛皮也披在了那些更需要照顾的人身上。那些种在肥料上的发光蘑菇则长得飞快，似乎连光都变得更强了一些。每次看见那诡异的光，简总是觉得不大舒服，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不要想象它是在什么上长出来的。
在这个时候离开居住地，其实是很任性的做法。简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按捺了几天，依然压不下心里的渴望。这次被赶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也没能带走。一路上又要照顾其他人，便一直没有机会回去取。现在上一个居住地已经被伊芙家族彻底占领，自己回去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数。
不过珍还是那样，没有问太多问题，只是默默挥手送行。简隐约觉得有些对不起珍，要把整个家族的责任都压到她肩上；但母亲留下给自己的东西却不得不取回来。那是唯一的纪念，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虽然那只是个的布偶，但却是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重要的理由。
只是这一趟，来回可能要花十天吧。简默默估算着，睁大着眼睛，依靠点点微光，手指在岩壁上触摸着寻找着方向。
地下的道路总是凹凸不平、又湿又滑，而且还四通八达。有些路途看似容易走，但是却突然发现悬崖或宽深的河流，变成了死路；有些看似低矮难行，但走过去会突然发现别有洞天。简曾经听说过，有个家族无意中找到了一处宽阔的峡谷，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里面居然长着巨大的树木，是真的带着树叶的那一种。听说那里的地面不是石头，而是柔软的泥土，上面长满了矮的植物，也柔软得像是皮肤。还有平静的湖泊，里面最的鱼也有整条胳膊那么长。
不过当然，那只是个家族，他们没能保住那片地方。
可是简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地方。简所见过的，只有各种颜色的石块、树根、蠕虫、以及偶尔能看到的夜行兽。那些夜行兽有着灰色的皮毛和黑色的圆圆眼睛，吱吱地叫着。要是被它们咬到的话，伤口会肿起来，流出黄色的脓水。简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有人被这种夜行兽咬过然后过几天就会死去，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
地面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听说那里没有顶，而是有一个叫做“天空”的东西，会随着时间变换不同的颜色。在天空上还有东西在发光，无论什么时间都会有，哪怕是最暗的光芒，也足以刺瞎人的眼睛；而最亮的时候，足以把人在一瞬间杀死。听说地面上也有人在生活着，只是他们和地下的人们完全不一样。他们会穿着铁做的衣服，拿着铁做的武器，杀死见到的每一个地下人，然后把他们吃掉——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这个顺序还会倒过来。
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说法。这些传说里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要是地面那么可怕，怎么会有人活下来？他们为什么会杀死地下人，还吃掉他们……最重要的是，如果每一个去到地面的地下人都被杀死了，那么这些消息又是谁传出来的呢？
这些只是胡思乱想吧，简这样想着。也许地面上的环境的确不适合人们生活，也许人们就该生活在地下——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是简偶尔也会想，会变色的天空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最亮的时候，会比发光蘑菇的光亮多少；最暗的时候，又比幽深的洞穴暗多少。如果那里有人的话，他们会吃什么？也是鱼和发光蘑菇吗？还是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有更多的食物，每个人都吃不完？
简一边想着这些虚无缥缈又找不到确切答案的事情，一边凭着感觉往前走。脚底的感觉有些熟悉，手指碰在岩壁上的感觉也有些熟悉，也许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虽然地底每一个人都有不错的方向感，但是简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触觉。触觉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在一路上，简找到了几处发光蘑菇。她每次都摘下大部分，留下一点还没有成熟的，让它们继续生长。发光蘑菇的汁水甜丝丝的，总是能带来些体力和勇气。也有些时候她能遇到地下河，于是就会花一点时间用粘液做成，捞起一些鱼来。每次都是吃掉旧的，把新捉到的鱼放在粘液里包起来；要是省着吃的话，也许可以带回去，给家族里的孩子们吃。
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地下河和发光蘑菇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简大部分时间饥肠辘辘，直到终于终于回到了以前家族的居住地附近，才心地吃了两朵蘑菇。要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就可能被巡逻的哨兵发现，那就全完了。虽然伊芙家族未必会杀了自己，但是以后想再接近，难度就要大上许多。
简心翼翼地迈步，把脚用粘液包裹起来。这样即使踩在地上也不会发出声音，哨兵也未必会发现自己。她轻巧地迈着步子，偶尔轻轻滑动一下，不发出任何声音。哨兵们的耳朵和鼻子可是很灵的，简才不会在这种事上冒险。
有哨兵过来了，简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他们正向自己这边走来。简紧靠着岩壁，指尖安静地涌出黑色的粘液，把自己包裹起来。她还有时间把粘液稍微改变了一些形状，让它看起来和周围的石头没有区别。简从粘液中露出鼻子，慢慢压抑着心跳，心里想着把自己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
哨兵们更近了。简甚至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那是混合了发光蘑菇和盲眼鱼的气味，里面还掺杂了一点夜行兽的气味。简在粘液构成的绝对黑暗中闭紧了嘴，静静听着哨兵们的脚步声。
听起来是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些，步子沉稳；另一个年轻一些，脚步落地轻巧而灵活。他们应该拿着树根制造的木杖，因为在脚步声中能听见木杖点地的声音。他们没有说话，脚步的节奏稳定，速度始终一致，既不犹豫也不冒进——这是经验丰富的哨兵，也只有像是伊芙家族这样的大家族才能有这样的精兵。
但是他们不会发现简。简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两个鼻孔，悠长而缓慢地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即使是他们能碰到简，也不会感到有任何异样；简已经把粘液硬化了，摸起来和石头没有什么区别。这样虽然比较消耗魔力，但也是有必要的。
两名哨兵迈着精确的步子从拐角走过来，走过简的身边，又向另一边走去了。木杖点着地，发出轻微的笃笃笃的声音。简依然放慢呼吸，直到听不见哨兵的脚步声，才把自己从粘液的包裹中释放出来。
有这样的哨兵，说明已经接近伊芙家族的居住地了。简随后又同样躲过了两组哨兵，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哨兵的数量太多了，难道是伊芙家族找到了新的食物，才能供应这么多哨兵吗？或者，他们正在受到其他家族的威胁？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简轻快地溜过几条隧道，终于看到了大片发光蘑菇种植地。那是家族以前种下的蘑菇，现在都被伊芙家族霸占了。简藏在阴影里仔细观察了一阵，把自己再次包裹在粘液里，慢慢沿着岩壁向上爬去，一路注意着躲藏在阴影里。
这种移动方法，只有珍和维拉知道。这是出其不意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简是不会用出来的。这片居住地的洞顶很高，那里完全是黑色的，即使是视力再好的人也发现不了她。
毕竟她的目的不是和伊芙家族起冲突，而只是去往洞穴另一边的仓库，拿回属于自己的布偶而已。
那是和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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