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神的光茫照耀我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11.天边飘过一片云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江湖镇毗邻黑水河支流,位于北岸的一处平原地带,东西两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丘陵,灌木丛丛,野鸭鸟雀成群结队。

    镇集市:左右两排双层楼房南北绵延一公里多,柏油路宽三十米,人力拉客车、摩托、马车、自行车、电动车、卡车等车辆胡行乱停,赶羊老头大声恶骂捣蛋的羊的祖宗十八代,驱鸭的老婆婆毒咒不听话的鸭热水拔毛钝刀子割,顽劣的熊孩子站在楼房顶往大街上撒尿,咖啡馆的前面是两个烧饼卤肉摊,鞋摊上撑起来的大伞遮挡住了烤鸭店的招牌,太阳能摩托快艇销售部的员工殴打摆摊卖菜的农妇,两个民间法师手持木棍在大街上公开决斗,四个警员在烟酒亭子的旁边打牌赌钱,路边停的一辆破坦克车上吊着两个血淋淋的窃贼,一个牛气冲天的大姐大用宝剑狂砍手机店的招牌……

    我坐在一辆人力车上,让拉车师傅带我去镇管理所。

    拉车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个子壮士,背着一柄三尺剑。

    “壮士应当是个剑客吧,为什么做拉车的营生?”我觉得一个身高马大的剑客能曲身拉车必有隐情,不过,我不在乎他说或不说,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沉默寡言的拉车师傅过了很久才回道:“家里孩子多,媳妇是个病秧子,要花钱的地方多,靠我挣钱!我是想做剑客就做剑客,想拉车就拉车,想种庄稼就种庄稼!”

    我从来不好主动跟人说话,也不愿和沉默寡言的人打交道。我百无聊赖地随口问了一问,他拖拖拉拉地回答了一番话好了!扯平了!都闭嘴不说吧!都是贫困和忙碌教育出来的家伙,谁怕谁的冷漠呢!

    到了镇管理所,我掏出一叠厘币,用手比划着、示意他要多少钱。他伸出俩手指,我付了两厘钱。我微微点头致谢,他接过钱,扭头走了。

    江湖镇管理所的工作人员问我是土著居民还是人间来客,我笑着说:“我从人间来。”

    “来多久了?”坐在电脑前低头打字的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多岁的黑色女人,黑脸黑手大眼睛,容貌姣好,气质不赖。

    “有好几天了。”

    “办理什么事情?”黑色美女抬眼看了我一下。

    “我要注册登记,办理一个户名,想受村法乡约的保护。”

    黑色美女站起身,苗条,丰腴,超性感。“这个表格你看一下,若想填写需要缴纳三角钱。”

    我想起了在掩埋鸟鬼的地方写下的字,一边假装下贱的样子打量着她,一边思考如何改变自己的笔迹。过了许久,仍未拿笔填写几个简单的字。

    她突然之间用手拍了一下电脑,“靠!什么玩意儿啊!”

    “美女,你是在骂我吗?”

    “我在说电脑!你快点填写,等会儿,我就下班了!就那么几个字,至于这么慢吗?”她不看我,将一个空茶杯拿起后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美女,你不要这样子!我决没有亵渎你的意思,只是你的美丽让人情不自禁地发呆。”

    “如果你没有钱缴纳命价评估费,请放下表格,到外面大街上去发呆吧!”

    “你看看我穿的鞋子和风衣,可都是名牌!你再瞅瞅我的挎包,可是人间牌的,价值六角大钱!我是缴纳不起区区三角钱的人吗?”我拉开包,拿出一叠钞票砸在桌子上。

    “那你倒是填啊!”她撇嘴瞪眼。

    “其实,我不会写地狱字……能看却不能写……我磨叽半天就是因为这……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很害臊!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想出了改变笔迹的最好方案,就是装不会写字。

    “没关系!只要有钱就行!”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张开大嘴巴乐不可支,“这样吧,你缴纳钱,我帮你打写复印一份,然后,你再看看,按个手印就行!”

    “好!好!真是太感谢你啦!”我拿出三角钱给她。

    她敲了敲桌子,朝缩在办公室角落里看报纸的一个男人喊道:“你给他办理一份命价注册证!”

    那个男的问:“命价多少钱?”

    “三角钱!不值一只羊!”她又用手拍了一下电脑,“靠!什么玩意啊!”

    我不明白三角钱为什么买了不值一只羊的命价,笑道:“美女,三角钱可以买好几只羊,买一头牛绰绰有余,为什么不值一只羊?”

    “系统正在升级,现在所有的高命价都暂停认证,到明年会根据你缴纳的实际金额自动修改。你就先不值一只羊吧。”她把打好了的表递给我。

    “若拒绝按手印会有什么后果?”我后悔在系统升级的当口花大钱买了一个贱名。

    她笑道:“钱已缴纳,不值一只羊的命价评估也通过了审核,只是暂缓修改为一头牛而已。如果你拒绝按手印,即被视为放弃姓名使用权,是蔑视、辱骂法律的表现,是要坐监三年的罪行。你已经注册登记成功,受村法乡约的保护,是个良民,拿着证件随便去哪个村子里都可以居住,为何不按手印?”

    “好,不值一只羊就不值一只羊吧!”我用右手食指蘸了红印泥,在命价评估、姓名确认表上按下三处手印。

    “欢迎不值一只羊先生到此地安家落户!祝你好运!”她从男同事那里拿出刚弄好的命价注册证,放在我手里。

    出了管理所,向码头那边走。一路喧嚣拥挤的熟悉和陌生,满街热闹欢腾的繁华与贫穷。快乐没有贵贱,孤独可以美好。我不能做作地说自己行走在荒野或沙漠,因为我逃出了杀气腾腾的城市,对熟悉的乡村和陌生的姑娘浮想联翩。

    遥远的天边飘过一片云,轻轻的,柔柔的,浸染上的孤独和忧伤悄无声息,不倾诉不流泪,没有故乡、没有眷恋、没有定居的归属感,迷惶凄怆地从一个陌生飘向另一个陌生。试图逃出天空的云朵是一幅恒久画卷,湿润流浪的心灵。

    码头上有许多乡村的孩和老人,擓着竹篮叫卖食品。“香葱卷烙饼,三厘钱两大张咯!”……“玉米窝窝头,好吃不贵,一厘钱三个!”……“乡村大面包,又香又甜!”……“浓香白花茶汤哩,还有烤肉烤香肠!”……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似唱似诵,古老、神秘、悠远、温暖。

    岸边的林木随风摇摆,飞鸟翔鸣,鸥鹭衔鱼,野鸭游水。赏心悦目的景象让人动情,由衷地感到喜悦欢乐。

    我似一片漂泊的云,路过,或者是来到了出生地,色彩更洁白,身心更轻盈。乡下的云朵淳朴,乡下的人们自由。乡村远比都市合乎情理。乡村是诗歌,是生命的皈依。

    凉粉摊上的顾客用竹筷夹吃滑溜的凉粉,使竹筷的功夫高深莫测,奇妙无比,令人拍案叫绝;烧烤摊上的吃货刀飞叉舞,割拉挑插,让人眼花缭乱;坐在地上的人们一手端着大盘子,一手抓饭团或汤菜,手法娴熟,技艺精湛,使人叹为观止。

    无论什么颜色的人们,我都喜欢,喜欢平凡人的活力和温暖,喜欢人们肤色的五彩缤纷,喜欢伤残人士的坚强和乐观,喜欢老年人的平和与慈祥,喜欢家伙们的活泼和调皮,喜欢壮年男女的健康和美丽。同时,我厌恶各种色彩的坏蛋!我恨各种恶迹斑斑的妖孽!

    “呜呀呀!”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怪叫,打破了我自作多情爱臭美之心绪。

    “大家莫要慌乱,听老夫号令,所有人操起家伙什,全力迎战妖怪!壮男第一排,壮妇次列,老翁老妪第三队,从两翼向前包抄!孩子们赶快收拾收拾锅碗瓢盆,拉着车,紧急撤退!”卖白花茶汤的老壮士手握长竹竿,跳到条凳上,高声指挥众多商贩列队迎击妖怪。

    二十多个蒙面黑衣人骑马拎着大竹棍啸叫而至,为首的身高两米,胳膊上纹着呲獠牙的狼头,嚣狂地叫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赶紧放下武器投降,交出罚金,自毁家当!否则,打得你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老壮士独自一个人站在已经排列好队形的队伍的前面,左手臂平伸、立握竹竿,右手指妖怪首领,厉声呵斥:“尔等非爹娘生养?不知爹娘苦难乎?不知人活于世万般艰辛之情理?为何屡屡欺凌我等安分守己之草民?为何打砸我等贫苦之士的家当?为何掐断我等求生之路?老夫此六问若得解答,定会于顷刻之间解除对抗之队伍!如若是暴虐无道之辞,辱欺乡邻,我等绝不束手就擒,必与尔等血战一场!”

    “啥家伙七问八问的!你说要血战一场是吗?”妖怪首领挥手示意手下下马,轻蔑地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三瘦四矮、七老八少的玩意也配跟我们血战一场!我呸!老头,实话告诉你,我们兄弟虽说为妖作怪许多年,但也是穷苦人出身,不愿意对付你们,可是,我们拿了管理所的钱,得了管理所的令,不得不来此教训你们!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让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呢!你们无证经营,胡乱占道,确实是欠收拾!好了,我看屁孩儿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老头,把后面的娘们儿都撵走,咱爷们就打一场吧!”

    “多谢!我等今日遇到义士,非寻常恶霸之流。幸哉!”老壮士转身叫道,“妇人一律回家!男人留下打一场,勇往直前,各尽所能,不可懦弱,倒地者不可再战!若胜义士,为其疗伤;若败于义士之手,不丢人!”

    三十多个妇人全部撤下,和孩童一起推着家当往家跑去。二十多个男商贩和蒙面黑衣人棍对棍地打将起来,棍棒碰击之声如爆竹炸响,断牙横飞,血液四溅。大概只是十秒左右的时间,蒙面黑衣人上蹿下跳、轻松地把彪悍的对手全都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黑衣首领用相机对着倒在地上的血人拍照。顾客和游人成百上千,站在四周围观。

    一个蒙面黑衣人对其首领说:“大哥,为什么任由那些女人和孩把东西带走?管理长问起来可不太好吧!”

    “我们不砸东西!放她们一条生路吧!管理长有啥家伙好问的,他只是出钱让咱收拾人趴地见血,至于打谁咱说了算!反正规矩没有坏!”蒙面黑衣首领把相机装进背包里面,扬手一挥,“兄弟们走,领下份赏金!”

    观众急忙闪开道,二十多个蒙面黑衣人跨上马“呜呀呀”地啸叫着绝尘而去。

    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伙妖怪好生厉害,不知道从哪里来,以前没见过。

    我要往僻静的村落去,也许那里不会有管理秩序的工作人员或妖怪。可曾可恨的管理,拿着一点屁大的规矩为非作歹,凶蛮野横,阴险毒辣。

    沿着黑水河支流岸边的土路走,野草花芬芳馥郁,蝴蝶蹁跹。走累了就放下拐杖,坐在草地上歇息。抬眼望天际,黑水的尽头还是那片云它跟着谁走呢?我总是看见它,给了我诗意,让人暂且忘记世俗纷扰,在漂泊里欢喜着生命的孤独无依,体会苍凉自由的味道。不仅如此,我忽而发觉天边飘过的一片云是道绝美的风景,让人悸动、多情、温暖、想象、欢快,随风飘远,无所归依,无知无觉的安祥,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比之更美了。

    人,若化作一片云将会怎样?或许云上本就生有某种神奇的动物,不用吃饭休息,每天唱歌,不厌其烦地吟唱着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远处一只船驶来。我收住看云的感触,冲船上的人喊道:“喂船家可渡人?”

    “是哩!你要往何处去?”一个女人的声音。

    简陋窄狭的木船没有舱盖,船头搁着一个大水壶。划船妇人面色黑红,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野性但不失礼貌的光,约五十多岁。她长长的头发盘搀脑后,形成一坨黑色光亮的云。

    我问:“这条支流通向哪里?”

    她笑了笑,文雅地说:“弯弯曲曲有好长,一直通向槐树乡。过了一村又一村,再绕十里杏林冈,泊了船,荒土冈便是俺家乡。”

    我微笑道:“船家说得有趣,我很喜欢!我想到一个安静幽僻的村庄落户安身,不知你住的村庄……”

    “好么!”她笑道,“干脆就去俺那里吧!那里很幽静!冈上杏花雨落,荒村野菊幽香。黄土堆堆无主,星星颗颗有名。”

    “你们那里叫什么村?”

    “杏林村。离江湖镇最遥远的村子。”

    “到杏林村需要支付给你多少钱?”

    “拿半分钱太多!就给三厘钱得了!我正要回家,顺路捎带……河上有管理所的快艇撵,不让划船载客。”

    她手臂粗壮,腿脚健硕有力。俩手划桨,双脚踩踏自制的叶轮。船在河上行驶得并不慢。她的大草帽扣在后肩背上。

    黑色的河水飞溅起黑色的浪花。传说河深一千多米,幽深骇人,河底生活着一种奇异的怪兽,只吃动物的尸体、垃圾和各种腐臭之物算是黑水河里的清洁工吧。

    “你不用慌忙,慢慢地走也不碍事!”我将风衣掖紧。

    “好嘞!”

    “你每天都出来划船吗?靠这能维持生计吗?”

    “只在闲时出来,有人就渡,没人也没关系,就喜欢在河上逛。我平常在家种植土豆。靠这会饿死一个月也不过三、四个乘船客。”

    “杏林村,这名字好听,有仙气。”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那里隐居着好些神仙医生,用草药治疗穷人的病患,不收钱财,只要病人好了之后种一棵杏树,或者是在荒地上栽培一株菊花和辣椒。我时候就有许多杏树,吃不完的杏子,摘下来到江湖镇集市上卖。现在,剩下的杏林不多了,快被砍伐尽了。不过,好在还有几棵千年的古树。村子很大,建了广场,有集贸市场……因为地处偏僻,跟其它村子比是最落后的。”

    “神仙不都是在天堂居住嘛,地狱怎么可能会有神仙呢?你刚才所言可能是个谣传。”

    “我不骗你!我是这里的土著居民,我相信祖祖辈辈世代相传的事情!我们那里的每个人都相信!”

    “那是!你说的’黄土堆堆无主,星星颗颗有名’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丈夫生前爱说的话,我不知含义。他说过许多有意思的话,可是我忘了,只记得这些。”

    “你的丈夫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过世多长时间了?”

    “有三十年了!我二十一岁那年和他结婚,拢共过了三年的好时光。他比我大二十岁,不是土著居民,是从外面来的,救过我的命。他总是一个人划着船在河上……三十年前的一天夜晚,有三个会使法术的男人来找他,其中一个人是火红的头发。他临走时亲了我们的孩子,对我说有一天他回来了会接我们娘俩到都城里住,如果没有回来就不要等他,让我找个好男人嫁了!后来,我们的孩子得了肺炎,我没有钱,医生不给治疗,孩子就死了……没有多久,从都城里来了几个大官,给了我一笔钱,说我的丈夫是了不起的英雄法师,为怼死魔王而献出生命,立下不朽之功勋!他们要我到都城里去,可我哪里也不想去,我没有文化,不认识字,只对乡下亲。再后来,我和一个看起来老实的男人结婚,谁料想结婚不到两个月,那个混蛋卷走了我所有的钱,跑得没个影儿。从此,我就孤零零地过,倒也自在。”

    “……婶婶!我能叫你婶婶吗?”

    “叫吧!”她笑起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越聊越不生分啦!”

    她身着短衣短裤,皮球一样的胸脯紧紧地挤裹在胸布里,给人看上去有种欲爆裂的感觉。她全身汗水,和我面对面说笑,额头上的汗流过眼睛,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婶婶,让我用手替你划吧!你歇会吧!”我自认为手臂有劲。

    “不用!不用!”她灿烂地笑着,“可不敢劳累你哩!你用不着心疼婶婶,婶从就划船,习惯了,不怕累!”

    ……

    上了岸,我谢过她,给她一角钱,她笑着嚷着不收,我说就当提前支付下回的乘船费用了,她说好吧,下回一定不必给钱。

    我依照着她指引的路径到杏林村办公处,凭着命价注册证落户登记,仅缴纳了二分钱的落户费。至此,我算是开始定居,暂时告别流浪生涯。村籍上有我的编号,是杏林村的合法居民,受村法保护。

    天边的云再怎么漂泊,

    终究算是定居在天空;

    地上的人再怎么流浪,

    终归算是定居在大地。

    云的泪化雨落进人心中,

    人的梦如风吹动云飘过。

    孤独的云想逃出天空,

    寂寞的人想逃出大地。

    云是人看到的忧伤,

    人是云送别的过客。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