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草民死一百,不如富人或法师的一只宠物狗。人总是因为有太多的要求和不满而遭到富人的厌弃,狗却因无法开口提意见倍受主子的宠爱。”一个不修边幅、有些许邋遢的老头坐在码头公园的长椅子上,手中掂着一瓶夺魂忘忧酒,边喝边自言自语。
我换上了一件土黄色的高领风衣,挎着一个价格不菲的人间牌挎包,忍着左肩伤口的刺痛,坐在长椅子上,把拐杖放椅子后。(我的拐杖呈“”状,市面上普通的玄铁,变身背着做武器时拧下腋下的一乍横棍,拄拐时再拧上。)“老先生你好啊!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有那么多持枪警察?”我微笑着,用右手插进风衣,将缠左肩伤口的布条掖了两下。
“听别人说在音乐会上发生了袭击,死了上千人!连第一法师都死了。其它的不清楚不清楚了好啊,省得麻烦自己,害了别人!”老头的衣服上别了一个胸标地狱哲学系一级教授我在明亮的路灯下看得清楚。
“呀!死这么多人啊!这可是超大的不幸!警察该去救人,跑到码头做什么事呢?那么的人命啊!”我看见一个苗条靓丽的长发女郎左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右手夹着细长烟,从不远处的烟酒售卖亭走过来。
“在地狱管理局的法师们看来,跌落到地狱的穷贱人生生不息,性命进出口贸易的火兴旺得掐不灭,什么资源都稀缺就是唯独穷贱人资源多无边、廉价得闹心,可以肆意挥霍,可以与猪狗羊鱼鸡鸭进行兑换,可以不登记姓名,也不允许有名字,可以允许达官贵人与社会名流对穷贱人胡乱指责、污蔑辱骂和恶意取笑。”老头说罢,嘴对着酒瓶,咕咚一大口。
当长发女郎走近,我微笑道:“美女,你好啊!”
“有事儿吗?”她停了脚步,右手的烟微近红唇,拿矿泉水的左手放在右手的臂湾,一双假睫毛黑亮弯长。
“是这样的我拄拐,腿脚不便,想劳烦美女到那个亭子里帮我买两瓶酒,随便什么牌子的都可以,只要不是假的就行。”我拉开挎包,故意露出一扎扎的钞票,取出来一张一角大钱,“这是买酒的钱,若有剩下的就是送你的酬劳!你应该得到的!”
她吸了一口烟,脸微微仰起,一双明亮的美眸有些鄙视地看了看我,伸手捏起钞票,“乐意帮助残疾人士!不过,那里面的酒没有什么名贵的,也许花不了这么多!”
“没事!你只要帮我买到酒,我将非常感谢你!”我看着长发女郎向亭子走去,扭脸问老头,“呀,第一法师都死了吗?那地狱管理局的总长之位是哪个法师接任啊?城里这么乱,谁来管理呢?”
“在袭击中伤亡的一千多观众只是播音主持员嘴里的一组数字,法师们甚至连装假悲伤的表演都顾不上录制,因为他们在为第一法师死后的位子而忙碌不休、争得死去活来。”老头低首叹息,“唉,谁都想接任,可谁来管理都一样。人呐,总是被这样那样的欲望牵绊着,想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猪妖狗怪!想回到从前的时候已经不是个人儿了,早就骗人骗惯了,害人害惯了,连自己也不当回事了坏就坏了,烂就烂了,能活一天恶心一天,死就死了。人对人最凶恶!人对人最无情!”
人对人的德性太清楚不过了,谁都不必把谁当神仙;人对人的要求与失望一样的高和大,谁都不用指望谁;人对人的感受、需求十分在意,谁都渴望自己被爱护……
(或许是因为人对人的假熟悉和真恐惧促使了人在变态中茁壮成长,嘴巴放在云端谈神论圣,下身陷进淤泥里藏污纳垢,中间一黑一白的两只手抓住坏的捧天上、逮住好的摁进泥巴中。人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摆置人,人最无奈的痛恨是不得不和人打交道。)
……长发女郎把两瓶廉价的高度夺魂忘忧酒放在长椅子上,坐了下来,大腿翘在二腿上,从精致的挎肩包里掏出烟,淡淡地笑问:“来一支吗?大哥是做什么生意的?能带妹发点财吗?”
我笑道:“我不抽烟!发财不发财的不敢说,但我能让美女挣一笔钱……”
她把一支香烟递向老头,“老叔,抽支烟!”
老头接过烟,微微点了一下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细长的烟,吸了一口,吐出来一团青雾。
“那我可要感谢你!”她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不过,该怎么挣到一笔钱呢?有多少?”
我笑而不语,看到一队警察走过来。老头拧上酒瓶盖,站起身,冷冷地说:“你们聊,我要回家了!”
我急忙伸出右手,主动地握住他的手,大声笑道:“叔,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可谓是醍醐灌顶!改天,我一定要登门拜访,携厚礼去向您请教心中的困惑!望您老千万莫推斥!晚辈若能得您老的点拨,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你们聊!你们聊吧!”老头抽出手,从警察身边走过。
一个警察冲老头笑道:“老师您好!”老头背着手,掂着酒瓶,缓步行走,低首不抬,只说了句,好,你们忙吧!
我打开酒瓶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尔后,故意吐到衣服上,紧皱眉头,苦苦地说:“你给我买的是什么酒啊?难喝死了!”长发女郎笑道:“早对你说了,那里面没有什么好酒!”我将头斜靠长发女郎,右手揽拥她的头,低声笑道:“如果你肯给我找个地儿,让我留宿一晚,我会付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作为酬谢!但你不要太贪心了……反正会达到你的满意!”
十多个警察看了看我,我朝那个向老教授问好的警察点头微笑了一下。
逃躲的家伙往往会变得十分狡猾、大胆和愚蠢。搜捕的猎手往往会在疲劳的程序中认定猎物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已经满城奔波劳累了两个多时,警察或许宁愿相信能够怼死第一法师的家伙藏在了天边,也不认为老鼠敢在猫的鼻子前笑着泡妞。
(逃亡躲杀的男儿多是自私冷酷和狡猾多疑的龌龊之徒!年轻的可能还残留点浪漫的幻想,老家伙则可能为了自个是能祸害一个是一个……也有可能是年老的稍好些,而年轻的坏得天吼地啸。不知是年老的坏得倒退了,还是年少的恶得进步了。总之,都不会是啥好东西!都是以欺负女人来标榜自己是个爷们儿!)
……
长发女郎的家是一只破旧的棚盖船,停泊在黑水河码头的岸边。
她蹲着用双手抓扶船,我强忍着肩膀的疼痛,撑着拐杖,心翼翼地挪到船上。她点亮了一只黄色的灯笼,挂在船头的竹竿上。
船虽破,但舱内布置的倒有些雅致素净。有挂镜,镜子旁插着一朵塑料白莲花,花里挂着一桢照片,是她和一个秃头女孩的合影。铺席干净,被褥洁白整齐。洒有香水的舱盖里似有黄瓜汁的气味,淡淡的缕缕清香使人舒坦。玻璃罩的电池灯散发出淡粉色的亮光。
“我不想留宿了,这里太窄了。你把我渡到河那边的乡下去,可以吗?”我感觉头上冒出了虚汗,左肩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液令半个身黏糊糊。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要费很大劲,因为有三十多里水路,我的船虽是汽油船,但马力,速度很慢。”她点燃细长的香烟,俩手抱着腿,坐在舱口,眯眼看幽幽黑水河。
“我说过,可以让你赚一笔钱!”我坐在席铺上,困倦之意渐浓,但不敢躺下合眼。
“多少?”她扭头望着我,月光洒,风吹过,船女长发飘飘。
“先给你一角钱,”我拉开挎包,拿出钱放在梳镜台上,用香水瓶子压住,“送到岸后,再给你一角……或者是多给些……”
“你到底是干什么呢?花这么多钱过河没必要,你完全可以花半分钱买张大船票,又快又舒适!”她笑了笑。
“我有的是钱,我很懒,我很困,一步都不想挪……飞机,跑车,大轮船,都坐腻歪了!就是想要体验一下你们船女的船……”
“你好像是生病了吧!”
“我没有生病,只是腿脚不便……我好吃懒做惯了……你要是不想渡我,我可以下去购买大船票。”
她解开船的锚绳,走到驾驶舱,发动机器。
机器的轰鸣声不大,像一个患有哮喘病的老妇人的痛苦的呻吟。偶尔有一两束零晨的烟花钻向上空,炸出来一幅笨拙的画卷。
我一直在盯着她的举动,若发现她摸出什么武器要行不轨之举,随时准备着掏枪打爆她的脑袋。我不认为那些把淫词浪语背得滚瓜烂熟的风尘船女是什么善茬儿,也不相信她的狡猾和野蛮会在一个带着巨款的拄拐人面前消失。多年的江湖经历告诉我一个道理,人是善恶同体的怪物,上一半在温暖的阳光里愿意圣化洁净自己,下一半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里张开贪婪的血盆大口。胆的因为畏惧而蜷缩在上一半里,偷偷地窥视着下一半;胆肥的因为机会合适而在下一半里作恶,可能偶尔会望一望上一半。
她一只手握住方向把,另一只手撩弄了一下头发。黑河的风灌进舱里面,凉透了我的身子。白莲花上的照片在风中摇曳。她长长的秀发迎风飘飘。
“你有女朋友吗?她对你好吗?”她提高了声调,往河里飞吐出来一口唾沫。
“……我的女朋友是孤独!对我不怎么友好!”
“你看我怎么样?”
“你很美丽!很好!”
“我想做你的女朋友,你愿意吗?”
“……你在逗我!我脾气大,怕伤了你!”
“我的脾气也不好……不过,我可不会伤害你!我看你这人挺好的,我有点喜欢你了!”
我时刻警惕着船女的表演……
我露出大量钱财的目的是为了逃亡,绝不是想要跟一个百人骑的货色打情骂俏或谈情说爱。我一没心思,二有伤在身。我心中祈祷着她只需为了得到一点钱,稳稳当当地把我送到河对岸,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千万不要逼我打爆她的头她的确很美丽,可我真的没那个时间和体力去欣赏!更不想担着毁灭美丽女人的恶业苟活下去!我,只有先活下去,然后才可以谈论杂七杂八的事情。孤独惯了的心戒备森严,早已经习惯了怀疑每一个人!
钱,说俗也俗,说雅也雅,但不管怎么样,钱总能买到美女的欢心!谁若不服,可以拿着一箱子的大钞票到红尘滚滚的人世间试一试!
电影里,全是骗人的!现实中,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讨厌现实……我喜欢女人!因为女人是温暖的,是充实的,是美好的幻想!”我不懂装懂,大声地喊起来。
她没有回应,继续驾驶着她的船或家。
“我想要女人……我想,可是,我知道,女人就是一朵漂泊的云!是喂不熟的狗!是养不起也栓不住的燕子!”
她大声笑,爽快,悲壮,说:“栓在你裤腰带上的女人不是女人……你不过是个男人而已,你可能不知道女人的心眼子……”
我没有狂妄,也不敢狂妄。
她平静地说:“男人,说破大天,要的只是女人假装的服从和虚伪的呻吟……不过,女人要的可能出乎意料……只是一个实在的平安和顺心,而不是你男人以为的牛皮哄哄和充死装愣的豪情。”
“你牛!说得好!说的妙,说的比天或地都牛逼!你天真!你可爱!你与众不同!我欣赏你,赞美你……”我想用漂亮话燃烧她美好的一面。她回头看我,笑了一声,说:“你若想,可以随便来伤害我,我不在乎你的大脾气!”
三句话不离老本行!贱女人,但不讨厌。
机器突然不响了。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她从脚下拿出来一个大扳子搁在座上……
她转身钻进舱盖里的时候,我用枪顶住了她的头,恶狠狠地骂道:“臭女人!贱女人!你要想去死,爷成全你!一枪打烂你的猪头!”
“大哥,你……你要干什么……”她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谁是你的哥哥!去你妈的!我要问问你个猪头想干什么!”
“没油了……我要进来拿手电筒,照个亮,好往油箱里加油……”
“骗人!你是想用大扳手砸烂我的头,再把我的尸体扔到黑水河底喂怪兽,然后,你调转船头,拿着我所有的钱上城里面吃香喝辣,买房买车。”
她瞪大眼,苦涩地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进来拿手电筒的……别闹!没有你这样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啦!看样子,你这个女魔头是老手了!”我一直紧绷心弦很不好受,当真撕开面具见鬼露出原形的时候,心弦松了,竟然舒服多了。“你想弄死我,下辈子吧!爷从人间到天堂,下地狱,乡村里爬,城市里混,风来雨去,什么货色没有见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船女是什么坏家伙吗!你们不仅仅出卖色相身体,还兼职做谋财害命的勾当!今个儿,我先打死你个猪头,省得你继续祸害人!”
“别!别!别杀我!我不值得你杀死,我的死可能会给你带上麻烦!你相信我,真是没油了,需要手电筒照亮,因为备用油桶的油嘴,添油时看不见……”
“你不做个电影演员去演主角可真是屈才了!贱人,你遇上爷算是你作恶到头了!说,你到底谋害了多少人?免得爷枉杀了性命!”我总觉得扣动扳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想轻松做到,要么有一颗勇敢正义的心,要么是一坨邪恶生蛆的心。
“我在人间和一个女孩相爱至深,但遭到家人的极力反对、阻碍……我跳海自杀后,她也跳海死了。我们复活后遗忘了大半人间事,却不忘彼此!五年前,我俩刚到地狱有一个星期就被一个出租车司机下了药,他把我俩囚禁在地窖里面……有一个多月……我咬死了那个变态司机……警察逮住我们,法官审判我们,判我们进管理局开办的夜来香妓院做妓五年……我说所有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法官说我若要一个人担下罪行就得做为期十年的娼妓。我愿意一个人承受,死都不愿看到她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伤害!她虽然是秃头,但十分美丽,性情温柔,说话的声音柔柔甜甜,是个善良的女人……夜来香的管理员在我体内植入了信号追踪器,脚踝的这个钢圈也是,后台有人日夜监测,方圆百里无处藏匿,有专门的搜索队,根本不怕我跑……你可以摸摸这里,看是不是有信号器!来啊!”她将我手中的枪推到一边,伸手在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红色的手电筒……
“……是,是有。”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但我想笑一笑,释缓莫名的尴尬和羞恶之心。
她打亮手电筒,用大扳手拧开固定油桶的螺丝,然后,提着大油桶往油箱里输送汽油……“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了解船女,可你知道船女有多么惨吗?”她合上油箱盖子,把油桶上盖、固定。
我依旧是紧紧地盯着她,“你被判成这样,那个她干什么去了?”
“去农村了,跟着一个乡村医生做助理。”她取出来一条破毛巾,蘸水,擦手。
“还有多久到岸边?”
“可得一会,不过,也不太远了。”
“你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你,夺了你的船……”
“枪在你手中,我怕有什么用!遇上了就遇上了吧,我能怎样!我要是死了,那帮狗杂碎会以为我破坏掉了追踪器,肯定要立即进行搜捕,搜捕手段和仪器非常先进。你腿脚不便,有戒备心很正常,不过,我看你是个好人,不是坏蛋!”
“你说这话奇怪得很,难道好人和坏蛋的脸上写着字?”
“我不喜欢男人,不过,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她重新发动机器,用手抚弄了一下长发,“你的眼神不毒辣,虽然是飘的,但很纯净……这一点,演不来,装不出来。很多人可能会以为眼神飘不好而看走眼,不过,我看不错,因为我接触过成百上千的男人,见识了一张张最彻底的嘴脸。”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说来听听。”
“你的肩膀好像有伤……”
“你凭什么这样说?”
“你额头上沁出密实的细汗,时不时地用手去摸肩膀,手上沾着血……不过,我也有伤。”她撩起衣服,用手电照后背。
她的整个后背刻满了一道道长鞭痕,像竹席的纹理,新伤摞旧伤,红道血淋淋地编织在黑道上,黑道断裂的疖疤错叠在白痕上,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啊呀!这……这是谁干的?”
“夜来香管理员那帮狗杂种!”她灭了手电,把衣服掖扯放下。
“为什么啊?那些畜生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以为判你做船女是来让你享福的!我每个月都得拿出两角钱,拿不出来就打老娘,往死里折磨……这条破臭黑河上有那么多船女,都是一次一分钱,客人能该有几个呢!除了他们提供的破船用来营生,其它的吃喝用度都得自己想法子。不过,有些胆大的,像我这样,就用夜来香的这破船跑船载客,挣俩外快……那几道新伤是昨天中午打上去的。”她转过头,“帮我点支烟。”
我急忙从铺上拿起她的烟盒,掏出一支,用火机点燃着,递到她的手上。
她没有说谢,沉默了一会,大声笑道:“你的酒可以让我喝点吗?河面的风越来越冷了!”
“可以的!可以的!这瓶没开启的都是你的!”我从包里面拿出酒递给她的时候,碰触到她的手,冰凉。
“你穿的太薄太露了!我把风衣脱下,你穿上吧!”
“那可要感谢你哩!”她笑了一声,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继续开着船,任风吹拂长发飘飘。
我脱下风衣,看到左肩衬衫上有一道殷红,风衣上只是一点血渍,用围巾擦了擦,并不见血色。男儿莫要乱许诺,一旦说出就得做。我把脖间的围巾褪去一圈,放在左肩遮掩。“你先穿上吧,到岸了再还我也不打紧。”
她没有转头,接过风衣就套在身上,扣上扣子,掖紧了……“从来都是男人害我,打我,虐我!我们在城里摆摊卖商品,老老实实的,招谁惹谁了!就偏偏遇到一个变态司机!我们被混蛋囚禁在地窖里面的时候,警察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们?当我们逃出来,好嘛,他妈的警察看到我浑身是血就逮住审……我就不说,老娘被打得死去活来也不说,不过,我实在受不了看着她遭刑讯!我说了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揽下一切。”
她转过头,眼里的泪水在月光下像晶莹的河流淌,哽咽道:“我诅咒审判我的人!诅咒给我定的罪!”
“有恨是应该的,只是别折磨自己!”
“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我心里有爱暖和,我爱她,她也爱我。”她用右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坐正,扶着把手,吸了一口唾沫吐到河里。“你到乡下做什么买卖?”
“只是随便转一转。”
“家在乡下吗?”
“……在城里面住,可是,城里面太乱了,太吵了,空气污浊,景色呆板单调,我烦,就是想到处看看。”
“再过两天就是收鬼节了,河上的船市煞是热闹!有商船汇演,唱歌跳舞放烟火;有巡警快艇闪着灯,偶尔拉响警笛;大烧烤船叫买吃的,上面挂着褪了毛的大肥老鼠、大象的鼻子、老虎的后大腿;装满纯净水的快递艇来回穿梭……我们船女的船全部出来,挂着灯笼,粉的黄的绿的红的紫的,如盛开着绚烂缤纷的春天,富有无限的诗情画意……你一定不要错过了!来看看玩玩,就包了我的船吧!我没有钱买手机,自然就没有什么联系号码了。到时候,你站在岸边招手,我肯定会看见你。不过,我可能会很忙……没关系,我一定接你上船!谁让我们有缘呢,你说是不是。”她又喝了一口酒,大声怪气地笑。
我听来听去,左思右想,就是觉得她在围绕着我的钱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扯淡。“你真有诗情画意啊!这是好事,可你不觉得自己很悲惨吗?”
“身体受凌辱折磨算什么,心中有爱不绝望!”
“你咋不去死啊?”我冲动地甩出去唐突绝情的话之后,感觉很不友好,很不妥,于是,立马补道,“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想过自杀吗?”
她回过头瞟了我一眼,“想过好多次,死了几回,不过,活过来之后就不想自己杀自己了。人不都是在等着死,谁还长生不老?干嘛急慌火燎!”
我在她的身后,望前方岸上依稀有灯光闪烁。
她说:“老娘就是要熬着受着活下去……她经常来看我,带着她挣的全部的钱,还有好多吃的喝的……她说要我们多攒钱,等有一大笔钱后就赎了剩下的刑罚……不就是十年嘛,况且,已经过了一半了……我俩相约好了,等我十年做妓的刑期满了,我们去遥远的乡村,一座茅舍一块田,种瓜栽豆,散养鸡鸭,相依相偎,看日出日落,听风飘过。终老一声,无怨无悔。金菊送香的星空里真情不死,野花烂漫的山间有真爱永恒。我就是守着这个念想活着!老娘的身躯盛江河湖泊!臭不要脸男人洒在老娘身上的那几泡猫屎狗尿算个屁!脏不了老娘的广阔大地!”
男人,依仗着蛮横的力量战天斗地,一副牛逼哄哄的德性,不过是匹夫型的奴隶罢了;女人,唧唧咋咋,哭哭啼啼,自私无畏地守望着心灵家园,竟然是奴隶型的斗士!
……
上了岸,她把风衣还给了我,一再地要求我有空的时候找她。我笑了笑,说有空一定会的。我给了她四角钱,她抱着我直哭,说从来没有男人给过她那么多的钱。然而,我不认为那点钱能够买下她两个月的罪,只是感觉自己很吝啬!很无奈!
不知道从前的我若遇到她会如何,也许会有诸多的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但人要是有了奇能异术之后,无论什么样的慷慨都将在现实中显露出苍白和无奈的悲哀。
目送着她开船钻回进漆黑迷惶的河雾,我想抱着头痛哭一场风衣没舍得送给她,只想着用风衣掩饰身上的伤口;钱有很多,却没有勇气替她赎身……异能,异能又怎样完美不安的心灵?没有本事也就罢了,大不了用怀疑一切的愤怒骂人骗我,委屈地说自己得到的太少!可要是有了些本领呢,却不过是在逃亡,无奈,愈加悲哀,真正的发现了自己就是渺的、自私的、庸俗的!偌大的时空就是找不到童年时梦中纯净蓝色的天空。
后来,我找到一本破旧的刑罚案例杂志,看到了船女和秃头女的彩色照片,半点的马赛克都没有打,肆无忌惮地曝光着她们的全部。标题是“俩女同性恋被变态出租车司机幽禁地窖,受害女虐杀司机被判为娼妓十年”……我和船女相识一场,虽未能帮助她什么忙,但也算是有缘。我要记下所能想起的一点一滴,忠实记录,绝不删增,祭奠前尘往事。愿此篇文字化作真心泪,滋润她干涸的守望。我恨我不是救世主!我哭我的无能为力!哭我那七彩云光梦中的诗歌之花盛开得如此的艰辛漫长神花烂漫怒放的季节来临时,我将被火焚烧的彻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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