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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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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仙人一诺立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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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一听此言,愣怔不已,半晌才道:“若彭祖仍然在世,或能解答兄台此问。”

    那青衣人大笑道:“彭祖不过才活了八百岁,怎算得了长生不死!”

    白羽道:“既是连上古先贤都不能解答此问,白某又怎敢妄言。兄台,怕是问错人了。”

    青衣人笑得愈发张狂了,只听他道:“世间至理,非出于圣贤笔下,而是出于天真孩童之口。友,但说无妨。”

    白羽道:“既是如此,那白某便姑妄言之,兄台且姑妄听之吧。”

    “嗯”青衣人抱着酒坛点了点头。

    “昔者宰予问于孔子曰黄帝何以寿三百……”

    “哈哈哈哈”青衣人不待他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我已说了,莫谈圣人之言,你便直说己话,说你心头话,明白话。”

    白羽沉思良久,终于道:“白某自幼便仰慕兵家风范,渴望于边庭之上一刀一枪挣出个功名来,便是血沃疆场了,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不枉此生了。长生这念头,还真是从未想过。”

    “今次便试想一番如何?”

    “白某以为,若是枯活千载,而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树万世不易之功名,那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哈哈哈哈”青衣人又大笑起来,“岂不闻南华子有云: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哈哈哈哈”这次却是白羽笑了起来,“是兄台说不谈圣人的!”

    青衣人一怔,随即又是一阵大笑,“是愚兄失言了,该自罚一杯。”

    说着咕咚咕咚抱起酒坛灌了起来。

    白羽道:“南华子前辈生性恬淡,不慕名利,自然甘得曳尾涂中。可白某只是一介凡夫,受不了那份清苦。白某以为,男儿立世,宁可死于刀剑之下,亦不当碌碌苟活。”

    “好!”青衣人大声喝彩道,“果然是昂藏少年,英气逼人,来,尽饮此瓮。”

    二人相视大笑,共同抱瓮痛饮。

    “那愚兄再来问你,若你此生只余七日可活,又当如何区处?”

    “哈哈哈哈”白羽酒量并不好,此时已微有醉意,更加放言无忌,“当痛饮烈酒,与生平敌手一战,死于三尺青锋之下!”

    “大哉此言!”青衣人醉眼之中猛地放出精光来,直起身来,朗声道,“友果是知音人!”

    此时已然暮色深沉,二殷勤为这两位贵客添上两节红烛,又默默退去了。

    白羽拔起烛来,乘醉歌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

    那青衣人和道:“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二人唱和兴头正高,忽听得一声清唳破空而至,继而一片喧闹传来,奔雷声滚滚而下。

    白羽转头去看,只见一骑照夜白驹飞腾而过,座上骑者身着鲜红明光铠,盔上白羽如雪,背后红氅似血,端的是衣甲鲜明,暗夜之下愈发衬得他威武非凡,只听得他一边疾驰一边厉声喝道:“丰亭侯府公干,闲人速速回避。”

    白羽大吃一惊,转头问青衣人道:“这丰亭侯是何许人也?好大的架子!”

    青衣人唇角微翘,冷笑道:“这还只是开路前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青衣人话音刚落,便听到三声更加高亢清冽的唳声传来。夜穹之上,赤青紫三道剑光乍现。那三道剑光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生生挤进人们的视野之中,紧跟在那一匹白驹之后,将甘凉通衢上的莽莽人流益发挤向两侧了。

    “剑修!”白羽大惊失色,“这世上竟真有这般飞天遁地的传奇人物。”

    就连那店二都被那剑鸣之声惊了出来,看着那三道璨目的剑光,挢舌不下。

    那青衣人却只是晒笑一声,不置一语。

    凉州城众人尚未从之前那番惊愕之中醒过来,又一群威武骑者便汹汹而至,但见那骑者跨下所乘尽是雄骏白马,竟无一匹杂色之马,甚至那白马通身上下,都无一缕杂色,皎皎然如霜似雪,远远望去,令人只疑是白浪飞涌入城。

    那群骑者秩序井然,四骑并辔同行,竟整齐如一骑,就连马蹄声似乎都踩到了同一点上,仅仅只是看着这一群骑者经过,白羽都感到一股肃杀之意,哪怕他从未有过军旅生涯,也看得出这一群人绝对是百战雄兵,绝非等闲可比。

    白羽数了一下,足足有走过了七行白马精骑。

    待数到第八行时,白羽的双眼猛然瞪大了起来,几乎要决眦而出。

    那第八行竟不是四匹白马,而是四匹吐火狻猊!

    这之前,白羽只在竹简古书之上看到过这种异兽:獠牙竖耳,鹿角豹眼,虎爪牛尾,周身尽覆鳞甲,口鼻之中常有烟火闪现。

    竟与眼前所见之兽分毫不差。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四匹狻猊竟只是用来拉车的,它们奋力挽着那一双赤铜车辕,将那一辆华丽异常的赤金战车拉进了白羽的视野。

    但见雕满夔龙纹的赤铜战车上,一柄朱雀大旗迎风张扬,一人凭轼独立,轩昂若神。

    他头上未束玉簪,一头如墨长发就在那夜风之中肆意飞扬,在他那飞扬的长发之下,是刀削斧凿一般的两道剑眉,眸中,是两点璀璨熠熠的星光,透出一股铁打般的坚毅。这股坚毅,几乎将他那一身赤红狻猊甲的明亮光泽都压下去了。

    如此风姿,连白羽都不禁心折,放下酒坛慨叹道:“大丈夫当如是!”

    青衣人只是笑道:“啧啧,来得竟然是他,这下,凉州城里可有热闹可看了。”

    “他是谁?兄台竟认得此人?”此时赤金战车已经缓缓驶过姚家酒铺,白羽终于顾得把目光收回来了,此刻听得青衣人如此说,不由得心下大奇,追问了起来。

    “颖川荀鸣鹤。”

    “荀鸣鹤!”白羽大惊,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他望着青衣人激动地追问道,“当真是他吗?当真是他吗?兄台从何得知?”

    “哈哈哈哈”青衣人大笑,“此前我与他虽未谋面,却也耳闻过他的大名,三品大宗师荀鸣鹤,颖川荀氏后起之秀,有先祖文若遗风。今日一见,呵呵,也不过如此。”

    这番话白羽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是在那一叠声的追问:“兄台到底是如何看出他是荀鸣鹤的?”

    青衣人笑道:“你看那赤铜车上的大旗,玄黑为底,朱雀为文,分明是颖川荀氏的旗帜。再看那他肩铠之上的铜兽,分明是豹首,那是三品贵士才能戴的。颖川荀氏近年来人才凋零,再不复当年荀氏八龙的盛况。年轻一辈中,只出了荀鸣鹤一个三品大宗师,不是他荀鸣鹤,还能是谁?”

    白羽眼中放出璀璨的光,嘴里不住的喃喃道:“当真是他!当真是他!”

    “怎么?”青衣人斜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仰慕此人已久?”

    “当然!”白羽重重点头,“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乃是本朝两大绝顶高手,我怎能对此人不心向往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衣人闻言笑得越发肆意,“荀鸣鹤陆士龙虽有高才,属青年一代翘楚,但终究年岁短浅,如今也不过是三品武学宗师而已,何称绝顶?”

    白羽道:“荀鸣鹤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已然踏入三品境界,如此奇才天纵,谁敢视其锋?日后加以磋磨,便是一品境界也未尝不能踏入!”

    青衣人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含笑不语。

    白羽这时也抱起酒瓮痛饮了一番,喉头一连滚了三数过才重重将酒瓮往桌上一磕,畅快开声道:“驾狻猊,驰疆场,斩敌寇,逍遥游,这才是大丈夫所行之事啊,可惜我……”

    “可惜你怎么?”青衣人笑问。

    “可惜我却只能一辈子困在书阁之内,日日以抄书正字为业,老死于书案之上了……”

    “为何不学班定远行事,投笔从戎?”

    白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少年那被绿蚁酒逼得潮红的稚嫩脸庞上,一双迷离醉眼流露出无尽悲戚,“家父不允……”

    “为何?难道你家世代习文治经,不许舞刀弄枪?”

    “非也,我白家乃是武安君苗裔,世代尚武。”

    “那又是为何?”

    “呵呵”白羽冷笑,“可是父亲却不认为我是白家的人。”

    “哦?”青衣人愈发来了兴致,一双醉眼都清明了不少,炯炯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呵呵……”白羽的嘴角以一种酷似微笑的角度斜翘了起来,“我是庶出。”

    “还是那种连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的庶出。”

    青衣人眼中也有哀伤无声流淌,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了,那些世家大族的主人总有那么几次,会在酒醉之后把某个婢女按上自己的床,以做发泄兽欲的工具。

    一旦她们被发现怀有了主人高贵的骨血,多半会被她们工于心计的女主人用计杀死,与她们争宠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们实在不愿再去为主人树立一个个新欢。

    更何况,她们那猪狗一般的贱躯,也配怀上主人那高贵的骨血吗?由得了她们去玷污那高贵的血脉吗?

    这一类私生子通常连出世的权利都没有,就与他的母亲一同去了冥府。只有极少极少的例外,孩子会存活下来,而母亲,呵呵,哪里还会有幸理。

    这孩子能安然活到现在,也算是幸运了。青衣人心中如此想着。

    “我父亲一直认为我是他半生来唯一的污点,从来都不允许我碰兵刃,他认为我不配,甚至认为那是对兵刃以及对武者的侮辱。”

    白羽灌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所以他才早早的把我送到了那靖远侯府当个校书郎,三年以来,再没来见过我一面,也许在他心里,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呢。这次……这次我打了书阁教习,估计他抓我回去,也就是对我用上一套家法,再把我送回去吧。可能,一辈子抄书正字,真的就是我白羽的宿命了。”

    青衣人轻叹了口气,沉默许久,终于道:“倘若现在你面前有一道改变命运的契机,你能抓住吗?”

    白羽已经醉了,痴痴地笑着,“兄台……何苦取笑于我……那……那分明是子虚乌有之事……”

    那青衣人也笑,“醉眼看世间,则世间尽是可笑之事。可有些奇事,却是要用这一双醉眼才看得清楚。白羽,你,看好了!”

    青衣人站了起来,举着那一盏红烛道:“人生如风中烛火,不得其时,不过是随烛泪流尽而萎靡,被人以口鼻之息嘘灭,一朝得遇其时……”

    青衣人的话语戛然而止,只见他一手猛的攥碎了红烛,将那一缕犹在燃烧的灯芯紧紧捻在了手中。

    “危……”白羽大叫,然而他的叫声只叫出了一半便被生生梗在喉中,剩下那个“险”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见那一缕灯芯如瞬息之间得了祝融神力一般,遽然曳出了七尺高度,那灼灼烈焰当中,竟分明迸出了一声可令昆山玉碎的高亢凤鸣!

    在那凤鸣声中,烈焰竟抟成了赤凤的模样,那燃烧的凤瞳正高傲地斜睨白羽。

    “啾——————”

    那凤又是一声清唳,冲天而起,将木板搭建而成的酒铺撞出一个偌大的窟窿。在那“姚家酒铺”四字招子冉冉飘落的时刻,那凤直冲到万丈高空之上,炸成了一团璀璨夺目的烟花盛宴。

    看着夜空中那赤红色的流火,白羽呆滞了。

    这一次清唳远比之前烛火中那一次更加冷厉,甚至比更之前那三道剑鸣加起来都更可怕。

    白羽甚至在这一唳之下,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而那店二,更是吓得连挑子都撂了,哇哇怪叫着连滚带爬地奔出了酒铺。

    不只他一人听到了这一声凤鸣,凉州城内十万寻常百姓全都听到了,尽管感受到那百鸟王者的可怕威严,他们还是纷纷涌出家门,在这三更时分争涌上巷衢,对着那赤凤所化的烟花指指点点,奉若神迹。

    “一朝得遇其时,则翱然飞腾于万丈之上,虽千万人莫能御也!”

    青衣人含笑道。

    “兄台……不……上仙……”白羽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敢问上仙是何许人也?”

    “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那青衣人喝道,“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白羽,我问你,你果真愿意听任你爹的摆布,一辈子做个的校书郎吗?”

    “当然不愿!”白羽斩截道。

    “那么,转变命运的契机便在你眼前。”

    “还请前辈明示。”

    “若你愿意,我便收你为徒,我这一身修为尽可传授于你。”

    白羽愕然抬头,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上仙何以如此厚爱?”

    青衣人又笑了起来,“因为我乐意!”

    他说罢便将身子转了过去,“你今夜便去辞别宗亲,明夜子时,武威城外折柳亭一会。”

    末了,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随我修行是一条不归之路,个中凶险,百逾火中取栗。一步行差踏错,不仅性命难保,甚至有神形俱灭,万劫不复之危。明日是否践约,凭你抉择。”

    白羽看着青衣人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大声喊道:“一约既定?”

    “重山无阻!”青衣人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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