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今歌慢悠悠地在湖里游水。
这次他没喝醉,当然也不是跳水自尽,只不过大概是喝猛了烈酒的缘故,脸烫得很,急需找个方式降降温。
作为一个打在海里长大的弄潮儿,在这种湖里游游泳简直和在大马路上散步没什么两样,姜今歌摊展着四肢漂在湖面上,看着天上的一轮满月,思索着刚来幽篁里的时候,第一次在山上遇着妘炎回那天,好像也是个满月。
他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怀念过往在东海只认识阎柜比的日子,那时他们一起闹一起浪,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破事,他想想觉得心烦意乱,便一个猛子扎进湖底,蹭蹭划了出去。
没想到才划出去没几丈远,衣服突然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姜今歌忽地从水里探出头来,伸手一摸,从衣服上摘下了一个鱼钩,再顺着鱼线的方向看去,见到湖面上停着一只舟,挂着盏风灯,船上有个人,也正在朝这边张望。
姜今歌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突然惊喜地挥手道:“姚兄!”
船上那人听闻,亦惊喜喊道:“姜兄!”喊罢便支起船桨朝这边划来。
姜今歌两下子划了过去,扒住船舷笑道:“姚兄好兴致,居然独自在此夜钓,可有什么收获?”
姚高阳也笑道:“我来此处是为赏月,钓鱼也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这么算来,姜兄你可算是唯一的收获了。”
姜今歌哈哈笑道:“并非姜某大言不惭,钓上一个我,姚兄怕是只赚不赔呢。”说罢翻身上船,施法将衣物上的水弄干了,便往船尾坐了。
姚高阳道:“如今天气渐凉,姜兄虽说年轻体健,还是要保重才是。”他说着给姜今歌倒了杯热茶,递到对方手里,“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姜今歌笑着接了,喝了一口。
姚高阳笑道:“还没问姜兄,这中秋佳节,怎得一人在湖里游泳?”
姜今歌惊道:“是中秋么?怪不得是个满月呢,我真是糊涂,竟然完全忘了。”
姚高阳笑道:“姜兄豪情万丈,自是不在乎这些事。”
姜今歌放下茶杯,摆摆手道:“可别吹我了,说出来不怕姚兄笑话,方才正和一群人喝酒吃饭来着,为了一点事,受了点气,这才跑出来了。”
姚高阳惊诧道:“什么人还能给姜兄气受?”
姜今歌摇头笑道:“既是事,不谈也罢。”
姚高阳听闻,便不再询问了,两人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姚高阳又道:“本以为就我这种末流之神才到处受气,没想到连姜兄也…”
姜今歌道:“什么上流末流,都是一样的人,我顶讨厌别人拿什么氏族啊,身份啊,平白无故欺压别人。”
姚高阳笑道:“就凭这句话,姜兄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姜今歌也笑道:“既然姚兄肯认我这个朋友,那我有一事,不知姚兄肯不肯帮忙?”
姚高阳道:“姜兄有话直说便是。”
姜今歌道:“如今一个人跑出来,独自回去有些尴尬,不知姚兄肯不肯赏个面子,同我结伴回去入席?”
“这…”姚高阳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席间都是何人?”
姜今歌便将另几人的名字报了,姚高阳听完后,沉默良久,才道:“姜兄盛情难却,但这其中有几个人,我实在不方便见,还请姜兄原谅。”
姜今歌道:“为何?”
姚高阳道:“我家祖上与句芒氏有些恩怨,你也知道,四季之神同气连枝,得罪一族等于得罪全部,这不就…”
听了这话,姜今歌倒也不好再接什么,沉默片刻后,姚高阳又道:“不过,此次祝融氏火烧凌渊阁,梁子结得着实不,日后怕是有很长时间不得太平了。”
姜今歌惊道:“会引起战事吗?”
姚高阳慢慢摇了摇头,道:“句芒、帝江、蓐收、幽冥虽皆为上古神族直系后裔,神力强大,结盟之后更是相辅相成,所向披靡,但是,没有人敢觑真正上古之神祝融氏的实力,何况对方还有三大法宝在手,所以我认为,这两方权衡后,并不会直接发动战事,除非…”
姜今歌似乎有点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但还是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有一方,可以得到其他上古神族的助力。”说到这里,姚高阳意味深长地看了姜今歌一眼,又道,“那么,姜兄,你认为,医者神农氏,与战神共工氏,他们会更倾向于同谁结盟呢?”
姜今歌听了,笑道:“别的不敢说,不过共工氏吧,现在都是一群农业工作者,天天也就寻思着去哪儿搞些水利工程,战神之名实在不敢当。”
姚高阳听了,哈哈大笑道:“姜兄可真会说笑,不过就凭姜兄和春神的关系,再看那祝融和共工的关系,这万一要是起了战事,共工氏站在哪边,岂不是不言而喻?祝融氏虽自高自傲,但是精明得很,肯定早已权衡利弊,所以在下认为,这仗实在是打不起来。”
姜今歌哈哈一笑,道:“可千万别打,不然我这顶了‘止战之神’的名号这么多年,万一要是操兵操戈上了战场,岂不是啪啪打脸。”
两人又就着“止战之神”说笑了一阵,姜今歌便辞别姚高阳,回了方才的酒楼。
他一进包房,却见只有乔静波一人坐着,便笑道:“乔姐姐,我莫不是出去了好几个时辰,怎得你们都散席了?”
乔静波开始在出神,听到声音方发觉门外进来了人,立马起身走了过来。许是知道姜今歌并无非分之想的缘故,对他也亲热了不少,很自然地拉着他的胳膊,焦急道:“你到哪儿去了?他们不放心,都出去找你了,怎么,都没碰到吗?”
姜今歌摇了摇头,拍了拍乔静波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慢慢回到了自己位子上坐下,转过几个酒坛研究起来。
乔静波见状,咬了咬嘴唇,一挥手,召出了一柄白色的象牙琵琶,坐下就要弹奏。
姜今歌赶忙道:“姐姐你做什么?”
乔静波道:“这是我的法器相思,有破音百里之效,弹奏一曲,给他们放个信号。”
姜今歌笑道:“姐姐的法器当真与姐姐相配,琴美人更美,不过还想请姐姐别忙了,我俩安静地坐一会儿可以吗?”
乔静波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见他说得真诚,倒也没有执着下去,依言收了琵琶,转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乔静波道:“姜公子,你…没有生气吧?”
姜今歌闻言,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看向她,道:“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乔静波摇了摇头,终于像松了口气的样子,微微笑道:“姜公子的涵养,真令人佩服。”
姜今歌往酒杯里倒了些酒,一口饮尽了,这才回道:“乔姐姐言重了,涵养不敢当,其实我刚才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这才跑出去的。”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酒,“因为如果我真的生气的话,会发生特别可怕的事情。”
乔静波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姜今歌见状,哈哈一笑道:“吓着姐姐了?姐姐莫怕,我所谓的特别可怕的事情,就是连吃二十个大蹄膀谁也拦不住,怎么样,可怕吧?”
乔静波噗嗤一笑,随即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姜今歌笑道:“能逗姐姐一笑,吃四十个蹄膀也在所不辞啊。哈哈,不说笑了,言归正传,我估摸他们快回来了,咱们叫二把菜拿去热一热如何?”
乔静波点头,于是二人离席下楼,姜今歌窜上扶手,呲溜一下滑了下去,正撞上了上着楼的王子夜。
王子夜一见他,惊喜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意外,又掉到河里去了。”说罢紧紧抱了姜今歌一下。
姜今歌也回抱了对方一下,笑道:“再掉进河里,怕就做不成水神,要改做水鬼了。”
两人哈哈大笑,姜今歌见其余几人也跟着王子夜上了楼来,赶忙道歉道:“对不起诸位,让你们担心了,我呆会儿自罚三杯,聊表歉意。”
金由检道:“今歌言重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既然如此,咱们也别在楼梯上堵着了,赶紧入席吧。”
姜今歌笑道:“诸位先请,我去跑个腿,让二热菜,闯了这么大个祸,总得做点贡献,不然实在过意不去。”
待姜今歌回到包房,却见金由检不知何时同阎柜比换了位置,如今阎柜比坐在他左侧邻座上,正在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酒坛子一坛坛码齐摆好。
姜今歌一脸困惑地落了座,还未来得及开口,王子夜突然道:“你回来了,那我开喝了啊?”
姜今歌更加莫名其妙了,怎得喝个酒也要跟自己汇报了?但还是点点头道:“你喝啊。”
于是王子夜直接抄起一坛烧刀子,站起来,一下怼道姜今歌面前,豪放道:“来,姜兄,我敬你!”
姜今歌这才回忆起各中原委,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尬笑道:“王兄你这也太猛了,哈哈,好好好,我陪你喝。”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看那些酒坛,寻找另外的烧刀子。
这时,一旁的阎柜比也站了起来,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混在酒堆里的烧刀子,拿起来道:“我陪你喝。”
姜今歌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拦,阎柜比已然仰头开始对坛喝酒,这边的王子夜在愣了一下神后,立马不甘示弱地后来居上,两人一先一后喝干了坛中酒,双双放下酒坛,重重地坐在座位上。
阎柜比双眼通红一脸肃然,王子夜抱着空坛迷之微笑,姜今歌一脸懵逼地站在他俩中间,满脑子全是问号。
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左边的阎柜比又站了起来,这次,他随手拿了一坛酒,对着王子夜道:“你!起来!继续喝!”
姜今歌赶紧拦住他道:“阎兄,酒不是这么喝的,你缓一缓,吃两口菜再喝不迟啊。”
阎柜比看也不看姜今歌,一把把他推开,指着王子夜道:“你!废物!起来!喝酒!”
王子夜本来已经意识不清,听到“废物”二字又回光返照,当即怒道:“你说谁是废物?!你这个人妖,喝就喝,老子怕你不成?!”
于是二人又双双各干掉了一坛酒,姜今歌卡在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哀嚎道:“这到底是要干嘛?谁能告诉我?!”
事情转的太快,众人皆一脸茫然,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本来这二人也不是什么酒量奇高之人,这个喝法肯定是扛不住的,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王子夜便转向乔静波,迷离地笑道:“这位仙女肌容似雪肤若凝脂,想必是刚从瑶池出来的吧?”
姜今歌叹了口气,虽然说得话奇奇怪怪,好坏是说上话了,这就是踏出了成功的一步,未来的一切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赶紧去看阎柜比,只见这边这个默然坐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去翻酒坛子。
姜今歌赶紧拦住他,道:“阎兄你怎么了?你别喝了,再喝该醉了。”
阎柜比并不理会他,兀自翻了一会儿,发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郁闷地往回一坐,一声不响就开始悄悄地掉眼泪。
阎柜比长得好看,哭得又斯文,颇有一树梨花春带雨的美感,然而这场景在姜今歌看来无比诡异,他几乎是吓了一跳,惊道:“阎兄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想要酒,好好好,你别哭了,我去帮你要啊。”
他一边起身,一边朝着对面的金由检道:“金兄你帮忙照顾一下,阎兄好像喝多了。”便赶紧下楼拿酒。
姜今歌也不知阎柜比到底想要什么酒,只好每样都拿,待他好不容易抱着一堆大坛坛上楼时,屋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这边王子夜拉着乔静波的衣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从时候掏过的鸟窝讲到今早穿了哪条裤子,难得乔静波没什么抗拒,就安安静静地微笑着听他唠叨。那边阎柜比缩在墙角里,边上围了一群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劝他。
姜今歌心道:喝醉真是太可怕了,自己往后一定要悠着点,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他叮叮当当把酒坛子放下,就听金由检道:“这两位看起来已经不行了,今歌你照顾一下,我先把姑娘们送回去,再回来助你。”
姜今歌惊道:“金兄!别这样!能不能我送姐姐们?!你照顾一下这边?!”
金由检站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果决道:“不能!”
他说罢便招呼起屋内的姑娘,姜今歌见状,赶忙上前道:“诸位!”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二人,继续道:“走就走罢,但是今天的事情,烦请大家不要外传了。”
他这一说,几人都露出尴尬之色,纷纷点了点头,便脚底抹油溜了。
王子夜见乔静波走了,露出一点失望的颜色,不过这失望之色转瞬即逝,因为他看见了这边的姜今歌和酒。
王子夜艰难又坚强地挪了过来,笑道:“来,姜…兄…去他娘的破事…咱俩…喝一个。”他说着,一手拉了姜今歌的手,另一手开始翻酒坛。
姜今歌一边应着“好好好。”一边回头去看阎柜比,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止了眼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姜今歌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便冲阎柜比招招手,“阎兄过来一起喝啊?”
阎柜比静静地坐着,突然一个深呼吸,勉强站了起来,三摇两晃走过来,紧接着一个踉跄,扑在姜今歌身上。
姜今歌赶紧撑住他,把他放到椅子上,笑道:“阎兄你还是看我们喝算了。”
阎柜比摆了摆手,勉强坐了起来,扒拉过一个酒坛,含糊不清道:“…呵额。”
姜今歌哈哈大笑,道:“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哪能老抱着坛子喝酒。”他说着,找了三个酒杯,倒了三杯度数很低的米酒,自己端起一杯,推了两杯到另两人面前,“来,咱们文明点。”
阎柜比和王子夜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犹豫了一下,总算还是给了姜今歌一个面子,放下酒坛端起了杯子,紧接着就要一饮而尽。
姜今歌赶紧道,“不急,先听我说两句。”
他想了想,看了看二人,笑道:“我记得刚认识阎兄你的时候,你特别想揍我,刚认识王兄的时候,你也想揍我,好坏你们手下留情,不跟我计较,才有咱仨今日坐在一起喝酒,这些不杀之恩我都记着呢,所以就算发生一点误会,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说着,转向阎柜比,“对吧柜比兄?”
阎柜比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姜今歌,见对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垂下了眼,薄唇轻启,似乎要说话。
姜今歌赶紧拦了他,笑道:“你舌头都大了,道歉的话就不用跟我说了,咱俩之间不需要说这见外的话。”他说着,一把揽过阎柜比的肩膀,复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咱们东山经之神欢聚在一起,也是缘分,希望大家能够摒弃前嫌,携手并进,共同开创东山经崭新的明天!来!干杯!”
当晚几人歇在了客栈,第二日晨起,姜今歌去敲阎柜比的屋门,对方倒是秒开了房门,看到姜今歌,神色还是有些躲闪。
姜今歌笑道:“看阎兄这含羞带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新婚的媳妇。”
阎柜比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滚!”
姜今歌笑了笑,又揶揄道:“昨夜柜比兄哭得花容失色,当真是一抹绝色,可惜你自己没看到,要不你现在再对着镜子哭一个,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阎柜比昨日虽然喝得大醉,但是对开头的事情还是有几个片段的印象,现在听姜今歌这么一说,当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阵红阵白的。
姜今歌见状,又凑上去笑道:“那阎兄揍我的时候,我哭得好看不?”
阎柜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道:“好看,特别好看,往路边一放肯定有人给你扔钱。”
言罢二人相视而笑,姜今歌道:“那改明儿咱俩一起到路边哭去,看谁收得钱多。”
阎柜比笑道:“那肯定得是你啊,别人要是不给你钱,你能抱着人家大腿拖过半条街去。”
想了想那场景,二人哈哈大笑,这时,金由检也出了门,见此情形便笑道:“一大早就这么开心,说什么呢?”
“说阎兄…”姜今歌刚想开口,便被阎柜比一脚踢在腿上,当即抱着腿“哎呦哎呦”直叫唤,阎柜比也不管,绕过了姜今歌,向金由检道:“既然你也醒了,那叫上风神,一起吃早饭?”
金由检点头,于是二人往王子夜的客房去了,留姜今歌还在原地假模假样的叫唤。
阎柜比走了几步,终于承受不住,叹了口气折回来,把姜今歌连拖带拽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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