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今歌领着两个童入了悦湖楼,大厅里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翻倒在地的桌椅板凳,一片狼籍。
姜今歌倒是不甚在意,随手收拾出一张桌子两条板凳,把两个孩子往上一放,接着就去柜台里寻找,竟然真给他找出几碟蜜饯果脯。
他将碟子置于童面前,又拿了壶茶水倒了两杯给他们喝,自己却去柜里顺了一坛酒,对着坛口喝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姜今歌才感觉到右手确实疼,疼的厉害,张望了一下,看见店家写招牌菜的板子,随手摘了两块下来,又扯下发带,三下五除二就给自己的手打上了夹板,手法之熟练速度之迅捷,直看得两个童目瞪口呆。
姜今歌见状,挥舞着残废的手,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帅不帅?我现在这只手,一巴掌呼上去,桌子都能给你干碎。”
还未等童回话,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对年轻夫妇,见到孩子,欣喜道:“大宝,宝。”
童也扑了过去,嘴里嚷着爹、娘。
他们的父母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发觉两个娃娃都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看向桌边,只见是一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一手打着夹板,一手拎着酒坛,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姜今歌见状,摆摆手道:“孩子就算有能耐,也还是得看着点,不然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两个大人连连称是,姜今歌也就不再多话,让他们走了。
他自己喝干了一坛酒,出去看了一眼,高夜寒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留妖兽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仙障里,看来已经被处理妥当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饿,本来就是来吃饭的,结果不光没吃成还干了一仗,太糟心了,姜今歌想了想,从腰带里摸出钱放在柜台上,又拿了一坛酒,打算边喝边找地儿混饱肚子。
姜今歌一边用牙扯着封子,一边转身,就见酒楼门外立着一道青色的影子,不禁挑眉道:“哎,你怎么杀回来了?你那娇妻呢?”
阎柜比闻言,叹了口气,慢慢走过来,将他手里的酒接过去,边开着封子边淡然道:“跑了,追不上。”
姜今歌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拿残废的手拍了拍阎柜比的肩膀,笑道:“柜比兄你这谎撒的可不太高明,谁不知道你是鸟人啊。”
阎柜比白了他一眼,将开封的酒怼到他面前,愠怒道,“喝酒也堵不上你的嘴。”
姜今歌摇了摇头,接了酒在手中转了转,也不急着喝,继续问阎柜比道,“阎梦,我大概听金由俭说了你俩的事,总感觉怪怪的,要不你再跟我说说呗,到底什么情况?”
阎柜比摇摇头,敷衍道:“就那样。”明显是不想再多提了。
姜今歌明白了,看来阎柜比对这婚事不太满意,便坦言道:“我觉得啊,你要不喜欢那位母…呃我是说准嫂子,你大可以跟你父亲说啊,毕竟要过一辈子的,总不能随便塞个人就躺一张床上吧。”
阎柜比静静地听了,难得没有和他呛声,沉默了一会儿,往边上一坐,闷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办法…唉,何况不论帝江氏,还是夏神,在外人看来,同我都是良配,没什么理由好拒绝的。”
“这话不能这么说啊。”姜今歌凑到他边上,笑道,“良不良配的,你说不是良配,那就不是良配,这事儿你有一票否决权。”
阎柜比抬眼看他,无语道,“那我怎么办,冲到我父亲面前,说要退婚?这事儿你觉得是我能干的出来的吗?好吧,就算我干的出来,我父亲能同意?就算我父亲同意了,那以后句芒氏和帝江氏怎么相处?我和洪荷则怎么共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呃……”姜今歌给说的一时语塞,皱起眉摸了摸脑袋,忽然灵机一动,道:“那你就说,你已经有倾心之人了,行不行嘛。”
听了这话,阎柜比似笑非笑地看了姜今歌一眼,淡淡道:“倾心之人,谁啊,你啊?”
姜今歌心下诧异,阎柜比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情况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便很配合地笑道,“好啊,阎兄敢娶,我就敢嫁,改明儿就上我家提亲去。”
阎柜比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啊,一言为定。”
“嗯,反正阎兄十来岁就敢单枪匹马闯我家宫门了,以你如今的功力,一路杀到泽圣殿我父亲面前,那也不是事儿。”姜今歌喝了口酒,砸了砸嘴,淡定道:“阎兄尽管闯,大不了我再去父亲那儿一跪抱大腿,求他成全咱俩呗。”他说着,冲阎柜比眨了眨眼。
听他提起少年往事,阎柜比哈哈笑了起来,一拍姜今歌的脑袋,叹道:“你啊你啊…”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听到“咕噜”一声,便笑道,“你饿了?走啊,吃饭去。”
两人在镇上随意找了家馆子,要了几样炒,等菜的时间里,姜今歌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阎柜比问道:“阎梦,我问你个事啊,你知道哪些氏族的神光是红色的吗?”
阎柜比刚用自己玉佩上的丝绦勉强把姜今歌的头发束了起来,拍了拍手,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喝了口茶,道:“红色吗?很多,帝江,蚩尤,嫘祖,还有祝融,都是偏红色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今歌摆了摆手,“随便一问。”
“哦?不过嘛,一些妖兽和鬼怪的妖光,也是红色的,红色是一个很大众的法力颜色啊,所以这个事情不好说。”阎柜比又道。
姜今歌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样啊”他突然又凑了过去,“哎,那我再问你,为什么我们课室里都没有祝融氏的人啊?祝融,不也是上古大氏族之一吗?”
阎柜比道:“你怎么突然对祝融氏这么感兴趣,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们共工和他们祝融,百年前可是打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的,你还有兴趣打听他们的事情?”
姜今歌道:“哎,就是因为是宿敌,才有兴趣打探一下嘛,柜比兄,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
阎柜比无可奈何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祝融氏一直是一个比较神秘的氏族,我只知道他们远在苗疆,在海外南荒之尽,很少和我们中土这边的氏族交流,据说,他们有自己的独特的苗医和巫蛊之术,人人都身带剧毒之物和暗器,又掌火,可怖无比,这么厉害,可能对我们这儿的老中医没有兴趣吧。”
“那你知道百年前,共工和祝融为何大战吗?”
阎柜比摇了摇头,“氏族战争,左不过是争权夺地,还能为什么?”
姜今歌挑眉点头,“嗯,说的有理,所以他们是给我们打到南荒边边去的?”
阎柜比哼了一声,“大言不惭。”
酒足饭饱,阎柜比自是要回幽篁里同神农氏族商议妖兽的善后之事,姜今歌对这些没有兴趣,手上有伤,喝了些酒又犯困,回去后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全暗了。
他一拍脑门,差点就忘了赴神仙姐姐的约,赶紧起来洗洗弄弄,收拾收拾,往门外杀去。
不过他杀了一半又折了回来,在自己的行囊里掏掏摸摸,摸出了两个水晶瓶,里面各装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珠子。
这些珠子其实是东海一种特殊的糖果。东海有一种十分罕见的夜光珍珠,磨粉后,混合上好的花蜜和一些辅料,就能做出这种糖果,吃了有生机活血,益寿延年之功效。因为原料里有夜光粉,这些糖果到了晚上会发出彩色的荧光,犹如颗颗的夜明珠,分外好看。
不过姜今歌手上这两瓶,一瓶是正常的,还有一瓶,那就一言难尽了,是他自己偷摸搓的,夜光粉还是那个夜光粉,配料却不是什么花蜜,而是辣椒油,芥末汁,还有东海一种臭臭鱼的粘液,总而言之,味道那是十分的刺激。
他带来是为了捉弄同学,先给别人吃一颗正常的,待人放松警惕,再给颗“有料”的。早些年,阎柜比就曾中过招,一阵狂吐后追上姜今歌,把他按在地上揍,可想而知效果是多么的惊人。
姜今歌笑着把两瓶糖塞进腰封里,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
他爬了好几次竹子,才又勉强找到了那块白石头,姜今歌看看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便打算先和那石头套套近乎,绕到了它的“门口”,一本正经地敲了敲,“仙女姐姐,我又来啦。”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姜今歌也不气馁,大大方方往门口一坐,就开始絮叨,把今天上课迟到,下课降妖,顺带手受伤的事,事无巨细地都跟石头里的人说了一通,管她听得到听不到。
他念念叨叨地说了老久,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不回应也没关系,你知道吗?我时候也老这样同家里的桌椅板凳啊,瓶瓶罐罐啊说话。毕竟自言自语太无聊了,随便有个什么对象都行,所以你不用觉得失礼啊,对不起我啊,啊,别内疚啊。”
这时,姜今歌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便轻轻敲了敲门,佯装道:“哎,姐姐,有人来了,我先撤了啊,改日再来。”
他说着,悄悄飞身上了树,暗中观察。
还是那个熟悉的童,还是那个熟悉的餐盒,还是那个熟悉的套路。姜今歌趁着童离去,新餐盒还没被拖进去之时,轻轻跳了下来,屏息静气,待那雪白的手臂伸出来时,迅速往那手心里放了颗糖。
那只手明显怔住了,犹豫了一下才收了进去,姜今歌笑道,“方才忘了给姐姐礼物,这是我家乡的特产,一种糖果,他们管它叫“万色之始”,姐姐尝尝,看好不好?”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什么动静,便道:“姐姐要是觉得好的话,我这儿还有呢,再给姐姐些好不好,你把手伸出来?”
姜今歌说话,死死盯着那个门,满心期待,索性,片刻后,那只手又犹犹豫豫地伸了出来。
姜今歌暗笑了一下,把那瓶他自己搓的魔鬼糖倒了一把,放在了那人手上。
他靠在石头上强憋着笑,终于在石头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之后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姐姐,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糖,我还给它取了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彩色的屎’,哈哈哈哈哈,怎么样,这味道你喜欢吗,是不是特别的名副其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石破天惊地笑了好一会儿,本以为石中人总该憋不住了,不是骂他就是要冲出来打他,至少也应该因为愤怒或好奇说上那么一两句话。结果没想到,除了那一阵咳嗽之外,石头里又寂寥无声了。
姜今歌有些诧异,心道这人该不会给他毒死了吧,赶紧去拍那石头,“姐姐?姐姐?你没事儿吧?”
他边拍着,边伏下身往门里张望,突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把糖顺着热浪喷薄而出,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脸。
姜今歌笑得躺在了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他终于笑够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姐姐,对不起啦,看你实在太闷了,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啊,气大了可就不美了。来来,我这儿还有正宗的万色之始,我给你啊。”
他说着,从腰封里把那瓶好的糖果掏了出来,连瓶子一起推进了门里。
然而里面的人却不接了。
姜今歌估计她是真的气到了,便笑道:“姐姐,这真的是好吃的那种,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如果不是的话我把这一瓶都吃了,你拿啊,姐姐,喂。”
任凭他怎么花言巧语,好话说尽,石中人就是不理他,姜今歌看着食盒还在外面,再不吃估计要凉了,便把食盒拎了过来,笑道:“姐姐,真是对不起,你消消气,来,饭给你,我走了,我真的走了。“他说着,把食盒也推进了那个门里,接着站起来,拍了拍手,默默走开了。
姜今歌在远处观察,等了一会儿,见那门又被白色的石条封了起来,糖却没有被扔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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