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漆黑的牢房中,我忍不住咬着指甲绕房间转圈。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为有点过于愚蠢,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冰冷刺骨的石床上。
裙幅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凝结,在红色的衣料上印下一片黑色的污迹,硬结成块的血迹接触到皮肤,有些令人感到恶心的僵直感。
联想到此时的处境,再看看礼服上留下的痕迹,真的是既刺目又讽刺。
“你早就发觉到什么了,是吗?!”
我猛地扭头看向不知已经在一旁静默端立了多久的黑衣男子,语气中难掩愤怒。
之前他那句意味深长的“如果仅仅就此止步的话”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多大注意,可现在仔细一想,很明显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这个嘛,只是有一点预感而已。”
埃斯库尔从容的微笑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本来现在就有点焦虑的我:
“有预感为什么不说出来?辅助我不就是你的职责么!”
事实上,我才不信什么‘只是有预感’这样的鬼话,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诡谲的存在。
以他的审慎程度,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说出那样模棱两可的话来的——特别是对我。
“姐。”
不知何时,他脸上那仿佛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早已消失殆尽,以一张面无表情到冷漠的脸道:
“我充其量只是区区一个下仆而已,并不是什么能够充当智囊的角色,要说我的职责,那就只是——听从主人的任何命令。”
“因此、”
可恶的管家又恢复了他一如往常的职业笑容:
“无论是把我当做马也好还是狗也好,缰绳或项圈,可都是掌握在您手上的哦。”
“你!”
虽然出奇愤怒,但此时我也不禁有些对他的话哑口无言,甚至不得不承认他刚刚所说的都是对的。
无论是走狗还是仆役,驱使他们的始终都是上位者,如果没有相应的判断力和领导力,那么最终沦为笑柄的也只是上位者而已。
毕竟没有实力却想要权力的人,实在是愚蠢到令人想要发笑。
一向这么认为、也这么做的自己,居然也会有今天这样的失误,这一事实不禁让我沮丧到有点脱力。
如果我当时对他的那句话稍微上一点心的话,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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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前
“呀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女人和孩的阵阵悲鸣,一个男人就这样倒在了我的面前,他倒下前吐出的那一口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身上,温热黏腻的鲜血市礼服裙摆处的衣料紧紧地贴在了腿弯处的皮肤上,引起阵阵不适。
“死、死人了——”
身边有人喃喃自语着,有些脆弱的贵妇姐已经经受不住眼前的场景,晕了过去。
“……埃斯库尔!”
短暂的愣怔之后,我果断且大声地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是”
黑衣的管家迅速走上前,毫不犹豫的用手抚上了那具躺在地上面容狰狞的身体的脖颈。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
“很遗憾,这位大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出片刻,他站起身,摇着头说道,一脸疑似遗憾的表情。
“哗————”
才刚安静下来不久的人群又爆发了,这次不仅是女人和孩,就连男人们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有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挣扎出来,大着胆子仔细瞧了瞧倒在地上不知人事的男人,惊叫道:
“天哪,这、这不是最近新晋的石油大亨,布伦希尔阁下吗?!”
这下连我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狄萨科布伦希尔这个名字即使我这几年都走不出户的人也耳熟能详:
作为最早在帝国新得到的殖民地上开采出石油并以此为商机发家致富的人,他手上所掌握的财富、技术和能源对正处于工业化的帝国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更罔论他本人前不久才得到女王陛下亲自授予的‘荣誉市民’称号,说是皇室,甚至是女王私人的座上宾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人以如此离奇且公开的方式死在了还没有什么根基的米艾卡里斯新任家主的宅邸当中,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可以善了的事。
“!!!这是……”
此时萨摩海尔德子爵也已经赶过来了,他的脸色大概是全场最为复杂的,不仅仅是难看,甚至还有几分惊慌和心悸,以及明显到能够清清楚楚地表达在脸上的凝重。
“……失礼了,米艾卡里斯卿。”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并罕见地向我行了一个礼:
“以女王特使的名义,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声音中冷凝着严肃与慎重。
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的骚动,也是,在这种场合下被女王特使传唤,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趋向良好的发展。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能做到也只有——以米艾卡里斯家族之主的身份与态度来面对已经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了。
“我明白了。”
我对那个罕见有着凝重脸色的胡子大叔回以一礼,镇定道。
以一直以来最笔挺的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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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对于那个大叔立刻前往王宫的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要求带上我的贴身管家——埃斯库尔,理由是不习惯别人的服侍。
毕竟我在他们眼中还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需要照顾’什么的理由最终还是被接受了。
就这样,根本没有被给予觐见女王的机会,我和埃斯库尔被送往了一间客房,尽管佣人代传的指令是‘在事件查明前请安心的在这里休息’,但我内心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变相的软禁。
原本以为会在那件客房里呆上好几天,可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时,就有另一批不认识的人向我宣告,说女王陛下决计先将我收押于地下暗牢,带着我们离开了那个房间,把我们丢进了这个阴暗潮湿的破地方。
来的路上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宅邸里的仆人提供了能够证明我就是主谋的重要证据,这就是我们现在被关在这种地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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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他们这么说,宅邸里面应该是有内鬼咯?”
我摩挲着下巴道。
“谁知道,这可不好说呢,毕竟现如今我们处于完全消息闭塞的状态。”
那个可恶的黑衣管家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他的那副表情都让我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房间里悠闲地品味着红茶,而不是被关押在地牢里了。
“可恶……好冷。”
从宴会开始就没吃多少东西,如今又被中途直接带到了这里,连换下礼服的时间都没给我。
单薄的礼服或许在温暖的宅邸感觉刚刚好,然而在这地下牢房中却实在是一块一点用都不顶的布,就好像穿或不穿都是一样刺骨的寒冷。
这种又冷又饿,还有点恶心的感觉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
且不说这三年在伯爵庄园里衣食无忧、仆从无数的奢华生活,就算是还与养父母生活在一起时他们也从未让我受过这样的委屈。
“情况特殊,只能委屈您先披上这个了。”
这时候,一件明显还带着温暖体温和熟悉的男性干净凛冽味道的外套被轻柔地盖在了我的身上,被冻到起鸡皮疙瘩的裸露双臂几乎瞬间就开始回温。
我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埃斯库尔微笑的俊脸。
“你不会感到冷吗?”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
然后感觉男人好像明显地愣怔了一下,随之对我展露了一个对他而言实在过于灿烂的笑脸:
“呀,真是感动!没想到姐您会如此为我考虑呢。”
我不禁沉默,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揪扯着埃斯库尔西装外套的领襟:
“……多谢了。”
别的东西我不清楚,但埃斯库尔身份不同于我,即使身负杀人凶手的嫌疑,我还是坐着温暖舒适的马车来的。
而他不同,身为下仆,在何种情况下他都是只能坐在车辕处或操缰处的那一个,虽是夏日,可毕竟夜深露重,再加上疾驰在夜色中的马车带起的气流,不可谓不冷。
实际上没了外套,他身上就也只不过是一件单薄的衬衫而已,比我好不到哪去。
想到这里,一种似乎名为自责的情绪好像在心中愈演愈烈,压在心底沉甸甸的。
“这真是折煞我了,姐。”
面前的男人看着我笑了笑,单膝跪地帮我又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
“我不过是区区一介仆人,服侍您就是我的责任,若是让主人受凉感冒的话可怎么行?”
“所以,请不用担心我的事情。”
我暗暗握了握拳,这就是我之所以讨厌这个男人的原因之一。
无论身处何种情况,他都会一脸笑容地一切以我为先,可一旦到了需要下决断或是立即行动的危急时刻,实际上却并不会主动为我做些什么,甚至有些漠然以对的感觉。
这使我摸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实在是……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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