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名为“不安”的情绪正在身上不断地升腾,眼前的种种与三年前的那段过往渐渐重叠,然后又席卷着全身的血液与温度骤然消失,徒留下一具空壳,还站在冰冷的、现实当中的地牢里。
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因为我从来都很清楚一个道理:人,在失去自己原以为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会在一瞬间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如果失去属于自己的一切就更是如此——无论那样东西是否真正的属于过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虽有过不甘、懊恼、怀疑等等阴暗的负面的情绪,但我唯独不曾畏惧——因为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只能前进,带着自己夺回和得到的东西。
可此时我害怕了,害怕连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都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而一无所有的我,又该凭借什么走下去?
那个在我心中死去三年的人,仿佛正在缓缓的睁开眼睛。
“……姐!姐!”
我猛地回神,眼前的场景仍是潮湿阴冷的地牢,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埃斯库尔的模样,他此时的神色非常奇怪,蔑视、不屑、嘲讽,仔细辨认之下似乎还有一点……担忧?不不不,一定是我看错了,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埃斯库尔那张万年面具脸上这一事实的冲击性使我瞬间将刚才那种陷入过去的情绪烟消云散,被强行遣送回了现实。
“……呃,埃斯库尔,怎么了吗?”
我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勉强问道。
“是呢,要我来说的话,方才您似乎是有一点……失态?”
直中要害。
可惜这件地牢并没有体贴到会为我准备一面精子的地步,若非如此,我大约就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此时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狼狈样子了。
毕竟埃斯库尔从不会做空穴来风的事情。
不过此时我倒是可以确认另一件事了,那就是——刚才我从埃斯库尔脸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类似担忧的神色果然是我的错觉,因为此时说这句话时他眼中的那种嘲笑几乎都快变成实质的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是已经被冻得不清醒了吗?”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触怒的样子,天知道此时我心虚的要死,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色厉内荏。
“是那样吗,那真是失礼了。不过还是希望您记住一件事——”
优雅的管家先生躬身行礼,再起身时那双狭长的美丽眼睛已经微微眯起:
“无论何时,迷茫或者犹豫不前对您来说,都不算是一件好事哦。”
“……甚至会因此丢掉性命也说不定。”
望着那双在黑暗中隐隐泛着猩红血色的瞳眸,我默然无语。我不应该忘记的,这个男人的真正面目,以及我之所以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家,甚至是此时身处此地的理由。
那才是组成“我”这个个体的东西,一旦忘却,那么“我”也将不复存在。
就在空气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际,“吱呀”一声,地牢的门被缓缓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萨摩海尔德侯爵那张面对我时永远充斥着不爽情绪的脸,不过此时还多了一丝凝重与惊诧。
“出来吧,女王陛下要召见你。”
什么?
我近乎条件反射一样的想要与埃斯库尔对视,从那双眼睛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是很显然,刚刚进行过那番对话的这个人绝不会让我有任何有机可乘的机会,埃斯库尔只是在嘴角挂着礼貌的弧度,连点眼神都没有给我。
这个家伙!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终于还是明白此时下决断的是自己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
萝丝丽尔,这个仅仅比我年长一岁的一国之君,就能够快速取得一批老臣的信任与拥护,绝非等闲之辈,而这样坐拥帝国权利的一位大人此时想要召见此时手上并没有实权的我,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不过,无论是何原因,我都不可能放过眼前这个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机会。
“既然如此,就劳烦您带路了。”
我努力克制住因寒冷而引起的颤抖,朝着这位一直以来都不是太欢迎我的叔父大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理查德萨摩海尔德看着眼前这个即使裙染血迹、身处阴冷地牢也仍然身姿端正,仪态不减半分的侄女,终于在眼底身处浮上了一丝满意之色。微微颔首道:
“嗯,跟我来吧。”
跟着萨摩海尔德侯爵走出地牢,眼前的景象而在不断的变化着。阴冷的石壁、幽幽的烛火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铺着红毯的走廊,金碧辉煌的大厅以及明亮的灯火。
说起来,虽然我已经名义上承袭了米艾卡里斯家族的爵位,但却并没有接受由女王陛下亲临的受封仪式(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以萨摩海尔德为首的一行人诟病我的身份的直接原因),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女王的宫殿。
虽然入目的一切确实都华贵非凡,但对于已经在米艾卡里斯的豪宅里生活了三年的我来说倒的确还不到能令我感到吃惊的地步。
倒不如说,我反而觉得与米艾卡里斯的庄园相比,女王陛下的宫殿反倒是显得更内敛……不,应该说简约才对。
等等,简约?
这实在是一个不应该和王室的住所有所联系的词汇,但却也因此在我心里悄无声息地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而在那土壤之下的真实,光凭感觉就足以让人明白并不是可以深究或是随意触碰的东西。
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我就这样跟着萨摩海尔德侯爵的后面缓慢的前进着,知道感觉眼前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说道:
“我们到了。”
异常高大的深红色镶金边门扉上雕刻着非常华美的纹样,而刚才面对我时不可一世的侯爵就好像女王大人已经站在我们眼前一样,恭敬地朝着门行了一礼,嘴里还说着“我失礼了”,这才上前,非常克制而缓慢的敲了敲门。
“请进吧,理查德,门并没有锁哦。”
如我所想象的、那种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的声线并不相符。倒不如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是稚嫩的声音,给人一种仿佛还稚气未脱的感觉。
“是的,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进来了。”
说着,萨摩海尔德侯爵终于上前推开了门,缓步走了进去。
天哪,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一直以来的对外形象都既臭屁又傲慢的大叔的本职工作是个骑士来着。
要是他把这种姿态的哪怕百分之一用在叔母身上,恐怕都不至于会落到离婚的地步了吧,我有点恶趣味地想到。随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跟了进去。
“哎呀,贵安。您就是米艾卡里斯家族的姐吗?”
“是的,女王陛下。我正是如今还是戴罪之身的米艾卡里斯家族的家主。”
我向前一步,朝面前的那位大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虽说直到如今我还只能看得到那位的裙摆而已,其余的部分都被黑色的纱帘遮挡住了。
“大胆!怎可对女王陛下如此无礼?!”
果不其然,这样隐含着几分傲慢的发言立刻就遭到了萨摩海尔德这位坚定保皇派的斥责。
“诚如侯爵大人所说,让您看到这种不堪入目的狼狈姿态真是万分抱歉。”
我假装没有听懂那句斥责的真正含义一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头致歉。
不知道这位年幼的女王大人会不会被吓到呢?我可还没蠢到忘记自己还穿着这条沾有死人血迹的礼裙的地步,不过来着的路上确实也没找到机会向那位头脑简单的叔父大人提议先去换件衣服再去觐见女王就是了。
不过我刻意强调了自己家主的身份,她又会作何反应呢?我实在是有点好奇。
“呵呵,别生气嘛理查德,真是位有趣的姐呢。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如何称呼您比较好呢?”
温软的声音轻柔地制止了那位胡子大叔呼之欲出的怒喝,好像是带着点笑意问道。
“直呼其名就好,我叫做菲安……不,我叫做维丽尔斯米艾卡里斯。”
感受到萨摩海尔德侯爵因为我的临时改口而向我投来满意的视线,我很明白自己这次大概赌对了,那个大叔是不可能让自己都觉得粗鄙不堪的名字传入女王陛下耳朵里的。
有了这次被构陷到入狱的经历后,我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对某些事物的固执坚持并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别人留下更多的把柄。
是时候该再一次进行舍弃了。
就像三年前的那一次那样。
我不会忘记菲安这个曾出现在我大多数生命里的温暖名字,绝不会。它将永远存在于我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只是,它从此再也不会和我一起沿着我所选择的这条路走下去了。
“阿拉,真是个高雅的名字呢,真不愧是贵族名媛呢。那么,我可以称呼您为‘维丽’吗?”
维丽……
我在心底默默汗了一把,随即回答:
“当然了,一切随您心意就好。”
仿佛没听到我刚才的那句临时改口一样,居然还会夸赞我是贵族名媛什么的。这位大人看来真是不简单哪。
“好了,寒暄结束。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关于本次事件的事情吧,维丽。”
来了!
我反射性的握紧了拳头,静候着她之后的发言。
“维丽,您愿不愿意成为我的‘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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