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怎么就你一个人?”静蕊担心地看着目光无神,神情黯淡的外婆。
“我让他们都回去了,大家都累了;明早还得麻烦大家呢!”外婆眼窝空洞,泪水好像已经干涸。
“对了,二婶,我听说二叔明早就出殡,为什么呀?不是都停三天的吗?”静蕊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不敢反驳蓝霞而言听计从呢!
“唉!”外婆长叹了一口气,疲惫的双眼扫过眼前的一派肃杀,“这都是大嫂蓝霞的主意,她说你二叔得的是传染病。不宜久放,怕对邻里不利!”
“二婶,你太软弱了,明摆着这是欺负人!”静蕊愤愤不平。
“舒童呀,这不是软弱,如今,我马上要生了,家里又有这一大摊子事需要我料理,有孩子需要我照顾,我不能有一点的闪失;再说,我对你二叔的病也有所怀疑,舒桃的症状和他一模一样,不是遗传就是传染!只是我也弄不明白,眼下人死了,就更是说不清楚了;罢了,明天出殡就出吧,停的时间再长也留不住你二叔的人!”外婆娓娓道来,脸色异常平静。
“二婶,你太不容易了!”静蕊终于明白了,守寡终身的外婆是靠着什么把母亲姊妹四人抚养成人的;对此,她将永怀敬意。
“女人都是不容易的,做了母亲就更是不容易,一切都要为孩子们考虑;我之所以不和蓝霞据理力争,是怕伤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更怕伤了舒桃;这孩子病了二三年了,身子都被掏空了,今天的事已让她伤透了心;如果我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孩子必死无疑,我不能让这个家家破人亡;”外婆喝了一口水,裹了裹孝袍,“再者说,蓝霞之所以这样压制我,就是盼着我来反驳她!”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家人么?你反驳她会怎样?”外婆的话,让静蕊疑惑不解,听母亲说,她们的家是一个大家族,二十多人一起过日子;祖母死后,就由大娘蓝霞管理一切事宜,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那年,你二叔跟着你大伯一起去运货,半道被土匪劫上了山。土匪向蓝霞索要1000块大洋,蓝霞舍不得钱,一拖再拖,土匪就把你大伯撕了票;当你二叔仗着的时候学的一点儿拳脚,逃回来的时候,蓝霞就把怨气都撒在了你二叔的身上,怪你二叔只顾自保;从此,就结了怨,不管你二叔怎么对他们好,就是得不到他们的‘谅解’;这回你二叔人走了,她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我反驳她,她就有了理由,就可以由着性子整治我们,我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一切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吧,我总得为孩子们守住最起码的安稳呀!”外婆缓缓地站起来,臃肿的身体看来是筋疲力尽,“舒童呀,我累了,扶我去休息一会吧!眼看天要亮了,我还要去送你二叔呢!”
“好的,二婶!”静蕊把一件旧棉衣披在了外婆的身上,“外面冷,二婶,你要保重身体!”
“舒童,真是个好孩子,就你心疼二婶!”外婆拍了拍静蕊的手,蹒跚着走出西屋的门,用一把锁锁住了房门,“宝田呀,安心地在家睡一个晚上吧,从明天起,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就不陪你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睡觉,你不要怪我!”外婆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静谧的夜色中传来抽噎声。
“二婶,你放心,二叔是不会怪你的!”静蕊强忍住夺眶的泪水,扶着外婆上了青石台阶,进了东屋,服侍外婆躺在了炕上。很快,外婆就沉沉地睡去。
“可怜的外婆,你太累了!”静蕊凝视着外婆的睡相,母亲的讲述在耳边响起:“你外婆十六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十三岁的外公。十六岁,在现在还是一个孩子,那时候就要持家,照顾公婆,还要照顾奶奶婆婆!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你外婆有了你大姨舒桃,以后陆续有了我,你舅舅和你姨妈。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平稳地过下去。不成想,你外公三十六岁就撒手走了!我想应该是肝病吧,在现在,这个病是很容易治愈的,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缺医少药,生命真的不堪一击!唉,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是的,活下来真的不容易!”静蕊望着外婆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感慨万千:只有三十九岁的外婆,此刻苍老的像是一个老妪,这都是岁月的“馈赠”!但是,外婆的不屈却是生命的奖牌,这个奖牌就是一种生命的传承,传给了母亲,也必将传给我,“外婆,我向你保证,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我再也不会践踏宝贵的生命!”
“咯咯!”窗外传来了鸡打鸣的声音,糊着亮纸的窗户透着一丝白光,“就要天亮了,这将是我和母亲最后的一夜,最后的相聚,最后的离别!”静蕊和衣躺在了母亲舒芳的身边,轻轻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就像是母亲抱着孩子,“母亲,今生欠你一个拥抱,这一夜,我会用所有的思念来偿还!曾经的我,年少无知,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我忽略了你眼里的挽留。直到你去世的那一刻,我才猛然发现,许久了,我竟连你的手都没有碰过,何谈亲切的拥抱!谢谢上苍,谢谢月光女神,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母亲,我的怀抱也将是你的温暖!”果然,静蕊怀里的“母亲”——只有十一岁的舒芳已睡得沉沉稳稳。静蕊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天渐渐地亮了,村外的绵山开始显出清晰的轮廓,毛绒绒的树枝给连绵的山顶镶上了一圈漂亮的花边;龙头寺的钟声响了,钟声绵远悠扬,极具穿透力,穿过一斗泉的泉水,穿过浩瀚的林海,穿过张壁村古庙顶翘起的石像,传向遥远的天边;张壁村醒了,家家户户的房顶飘起了袅袅的炊烟,街道上,古树间,缭绕着米饭的醇香;张家的大门开了,贾家的狗叫了,三三两两的人们走出家门,沿着龙脊街的脊背,走向那个古朴的三合院;蓝霞家的大门也打开了,海东和海南跑了出来,撒开脚就向二婶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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