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巳正，前院还没有人来传话。
明景着实坐不住了，频频向院外张望，祖父见她心不定，于是道：“是不是盼着见到你父亲？这个时辰也该进城了，你今日既告了假，就该随你母亲一道去城门。”
明景把视线收回来，看向祖父，老人家两鬓已花白，眉目慈善，早没了在朝堂中拼搏的强硬之气。
当初祖父病重，她出生后祖父才渐渐好起来。父亲渐得陛下信重，大堂兄也入仕做官，看着李家又昌盛起来，祖父的精神也一年比一年好。如今他的儿子立功回京了，他心里也该很高兴很骄傲的吧。
可是回来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具尸体，再也不能叫他一声父亲了。再也不能应她一声父亲了。
“祖父……”
“哎呀，好好的，怎的哭了。”
明景埋下头，她要把事情告诉祖父，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太爷！”院门外突然一声高喊，祖孙俩都吓了一跳，明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看向外头，是吴管事。
他是踉踉跄跄地跑进来的，四十好几的人了，明景头一次见他失了稳重。
吴管事跑到廊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太爷，李家大难呀！将军身亡啦！”
“太爷！”防风眼疾手快扶住了太爷，老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吴管事，突然整个人失了力晕过去。
“快扶祖父进去歇着，去请郎中。”明景有一瞬慌了神，愣了一下赶紧吩咐道。
吴管事担忧地看着明景，明景紧盯着他，“大军已经进城了？”
吴管事回道：“大军带着将军的骨灰，进城了。夫人太过伤心，昏倒在城门，将将回来。此刻府中是大郎娘子主持大局。”
明景震惊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骨灰？怎么是骨灰？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吴管事抹了抹泪，道：“天热了，留不住，安副将便将尸体化了灰带回来。”
母亲伤心晕倒，应该也是因为此事。好好的人，没了，只留下一捧灰了。可怜三妹妹，还没能见过父亲的样子，听过父亲的声音。
父亲是李家的顶梁柱啊！他倒了，祖父还能撑多久？
大堂兄的仕途刚有起色，如今父亲过世他再服丧五月，往后是个什么光景，再也说不准了。
明景站了好久，站在廊下都已经能感受到太阳的灼烈了，快正午了吧。
“准备丧事吧，吴管事都安排下去。”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即祖父干哑的声音传来。
明景突然鼻头发酸，不忍面对老人家。
她随吴管事一同走了，留下祖父一人独坐屋内悲痛地悼念他的儿子。
出殡的日子在端午后，墓地在东灵山，那是李家的庄子，李氏祖先都葬在那儿。
路上家家户户都搭棚设了路祭，明景一路麻木地鞠躬道谢。
哭泣声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大堂兄已经哭肿的双眼没了神采，闻声又悄无声息地滑落了眼泪。
陛下站在宫城最高处，沉默地为他的忠臣送行。李文安为什么会死，他心中已有猜测。
大丧过后，府中一片死寂。主院夜里低低隐忍的咳嗽声和每日时浮时沉的药味终于让明玉坚强起来。
她帮着大嫂嫂料理家事，服侍母亲，照顾妹妹。明景重新回到颜家去上课了。
一切好像恢复了正常。
九月初，顾娘子产下一女，单名为好。王氏病得厉害，没法亲自去颜家道贺，便让明景去上学时把贺礼带过去了。
“好孩子，快别拘着了。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你母亲可好些了？在宋家给济言治病的郎中是可信的，若有必要，可让他去瞧瞧。”顾氏还未出月子，等到他们下学后才在屋内单独见了明景，满眼怜爱。
明景顿首一礼，回：“劳大娘子挂怀，明景替家母谢过了。只是宫中已经让陆直长来给家母诊过病情了，便不好再麻烦了。”
顾氏微愣，陆直长，那可是陛下身边的人，都已经去了李家为王氏瞧过，可如今还未好转。难不成王氏也要随李将军走了？
“好孩子，你莫难过，你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能不能好，明景心里有数。她毕竟不是真的五岁稚童，她不是没见过生死。
普天下，谁也没有皇帝身边的御医更医术精湛了。连御医都无能为力了，她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明景到家门口便遇上了大堂兄。他失色了好几个月的脸总算有了光泽，看起来精神许多，这时候能让他高兴的，想必是朝堂的好消息了。
果然，大堂兄直接去了西院见祖父，明景跟着他，听他道：“祖父，今日慕寒兄与孙儿说陛下已经让中书省立敕书升孙儿任军器监主簿。”
这是个要差，却不是个肥差。明景微微皱眉，从大理评事连升三级至军器监主簿，无功无绩的，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真是糊涂！”祖父闻言瞪了李明霁一眼道：“你这消息且不说准与不准，就算是真，那陛下无缘无故破格升你三级是为何？体恤忠臣后辈？你能信么！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这敕书尚书省定会驳回去的，你不必多想了。在大理寺老老实实地待着，荣华富贵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到手的。
你伯父用命拼了一个陛下的信任，也为你们铺平了路，你更要谨慎从事，不要被带偏走了道。”
一番话说得李明霁面红耳赤。他不是贪慕那些，只是突然听到这消息太过高兴，没有多想。如今听祖父一席话，原来陛下是在试探。倘若他顺水推舟应下了，怕是坏了大事了。
“祖父，孙儿即刻就去尚书省找颜蔚打听打听，请他在祖尚书面前替孙儿拒了。”
“去吧。”
这是陛下想看到的结果吗？
显然是，翌日陛下的赏赐就送来府上了，大堂兄官复原职，五月服丧期满后即刻上任。
果然伴君如伴虎，陛下的猜疑心也是极重的。明景心里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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