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葬礼办的很隆重，来了很多不同的人，就连自己没见过面的父亲，都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前来了。
齐越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口叫爸爸。她没有爸爸，她只有妈妈。
父亲站在她面前，良久没有说话，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嘶哑道，“越，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女两。我不应该从来不问你们的情况，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你们生活地这么艰难。我真的，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
齐越听到声音，愣愣地抬头，眼眶红肿，眯了眯眼。她问：“你就是我爸？”
父亲没有说话，眼里却有了泪花。
齐越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对着江南，笑着说，“哎，你看，这是我爸啊，原来我爸长这样啊，原来我也是有爸爸的啊。”她笑着笑着就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原来我不是野孩子啊，但是我和没有爸爸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父亲想要说什么，江南却把他拦下了。仅仅是深深的一眼，父亲便不再多言，只是欲言又止，然后将齐越交给江南，自己默默离开。
江南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哭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己的齐越，心揪了起来，酸涩酸涩的，像是浸泡在柠檬水里。他单手揽住齐越的肩膀，很用力。
葬礼正式开始了。来宾们身穿黑衣，一一围着灵床致敬。齐越跪坐在妈妈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撕心裂肺，用尽全力喊了声“妈”。
“妈，爸回来了，他回来看我们了，他向我道歉了，妈你说我应不应该原谅他？你一直说不管爸爸的事情爸爸没有责任，但是那么多年了，我们母女两个经历了那么多，爸爸他从来不闻不问，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妈，你一直待人很好，尽管爸爸那么长时间没回来过，你依旧深爱他。妈，我觉得你肯定会让我原谅爸爸的对吗？
“妈，我不是一直想学钢琴吗？你知道江南的吧？就那个有一次到我们家来给我送学生会要的资料的时候我把他赶出去的那个男生。他会弹钢琴，而且他答应教我弹钢琴。我现在也可以学弹钢琴了，所以妈妈不用再因为这个愧疚了。妈你不是最喜欢卡农的吗？我学会了我就弹给你听好不好？
“妈，我不打算回爸爸家了，那个朋友家里决定帮您抚养我直到我结婚，而且叔叔阿姨们对我都视如己出，家里家境很优越，但是我不知道是我执念太深还是太傻，我为什么就想和妈一起，每天穿着简朴的衣服，没有昂贵的饰品，两个人都要为生活奔波，每天没有大鱼大肉，粗茶淡饭倒也潇洒的那种生活。
“妈，您不是说要和江南处好关系的吗？你看啊，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您如果能看到应该也能欣慰的吧？
“妈，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以为我们都能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您就离开了呢？您如果能够睁开眼看看这一切该多好？妈，算我求你，我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啊，看看今天我有没有变好看一点，看看今天我的精神气足不足。妈，我从和您相依为命，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你是我的世界啊，我的世界走了，我怎么办啊！
“妈，”齐越抬起头，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听着身边的同情议论声和哭声，心如刀绞，“妈你为什么就这么抛弃我了？您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直到我长大，直到我嫁人。您不是还说如果我丈夫对我不好您就帮我打他吗？这些，您都忘了吗？”
江南上前蹲下来抱住她：“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齐越却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喉咙哽咽的发疼，却不及心痛的千万分之一。
最后，她跌坐在地上，似乎呢喃，又似乎倾诉，“妈，您既然已经累了，走了，就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在这里好好的。不过妈，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因为这一番倾诉而引起的人们的哭声。在花圈中，母亲闭着眼睛，格外安详，仿佛终于解脱了一般。
“妈，我想你了。”
说完这句话，齐越在葬礼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手里握着江南的手，却怎么也握不暖和。
再怎样的倾诉都无用了。母亲，她已经累了，不想也不能再支撑下去了。
6
人都已经离开了，整个礼堂里只有齐越和江南两个人。江南低头看着齐越的脸，几天没好好睡过，齐越显得很憔悴。他把齐越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肩膀上，声音轻柔，“好好睡一觉吧。”
齐越抬眸看了他两秒，闭上了眼，泪水从眼角淌下，不见踪影。
偌大的教堂中，光透过窗户上的花纹在地上投射出不同颜色的光斑，寂静而明亮。第一排的座位上，一个女孩倚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单手揽住女孩的肩膀，一言不发。微风吹过，只有颤抖的白菊和女孩飘逸的长发在以各自的方式律动着。
妈妈，我一定会好的，你要相信我。
7
那天齐越梦到了妈妈。
记忆里是时候的一次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妈妈很着急，一把抱起来就往医院里冲。打完吊水后终于退了烧，妈妈却也发烧了。
记忆里是一次考试失利，一连几天都一蹶不振，一天晚上回家，妈妈烧好了她最喜欢吃的辣椒炒肉，香气至今难忘。
记忆里是一天深夜，齐越晚上上厕所时听到了妈妈房间传来的压抑哭声。她连忙走进去询问，妈妈笑着说自己看电视剧感动了。被单下，爸爸曾经写给妈妈的情书露出了一角。
妈妈站在她面前，笑得一如既往地和蔼，平常温暖的笑此刻却让人感觉心酸不已。齐越流着泪喊着妈妈，妈妈却没有走近，也没有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犹如时候一般。
梦里的妈妈只跟自己说了一句话。
“越，你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找到一个身边值得托付的人，幸福地过完一生。”
齐越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一步一步退离，消失在视野里，她却一动不能动。她告诉自己，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利将妈妈带回人间。
在温馨的淡黄色灯光下，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
八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平平淡淡，妈妈的去世给了齐越很大的打击，她整日一言不发，除了江南，她几乎谁都不理。那些所谓的关心不过是一场虚无，其他人从来都不会理解她的苦衷，只有江南，全程陪伴着自己的江南，才会理解自己有多痛。
说到江南，齐越心里已经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反而对他很感激。说实话，若不是那几天他一直陪着自己，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从那以后，每天给自己带早餐，中午帮自己多打一份饭，晚上送自己回家的人，都是那个她曾经厌恶不已的男生，都是那个站在风口浪尖上无比优秀的人。
妈妈葬礼后的第三天中午，齐越正一个人在吃饭，忽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声。她抬头随意一瞥，看见江南正向自己走来。齐越叹了口气。其他人，怕是以为江南是要来找自己算账的。
江南走到她对面坐下，问：“一个人？”
齐越“嗯”了一声。
江南点了点头，继续问：“吃好了吗？”
“差不多吧。”齐越放下筷子，“怎么了吗？”
江南盯着她半天，良久却勾起了唇角，伸手接过她的餐盘，另一只手拉着她：“走，今天去教你弹钢琴。”
齐越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一时间，原本喧闹的食堂变得格外安静。
“我说，你能不能放开我？”齐越有点扭捏，“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他们瞎说？”
“这有什么好怕的？”江南满脸坦然，“那时候我们欢喜冤家的事情不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吗？你怎么现在怕了？”
“这不一样。”齐越暗自扶额，“你这样，你确定我们不会传绯闻，我不会被人肉吗？”
江南突然停下了脚步，齐越一个没留心，直直撞了上去。正当她揉着自己额头时，江南突然转身，弯腰，直直看着她，将脸凑到她耳边，说，“这样，其实也好。”
齐越一脸懵。
“我是说，我们传绯闻，其实也挺好的。”
齐越这下听懂了，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是什么怪胎？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巴望着自己和别人传绯闻的。”
江南挑了挑眉，直起身子：“看跟谁吧。”说完，他将手中的饭盘放在倒饭的阿姨手中，“你怎么走路磨磨唧唧的？”
齐越：“……我能这几天不学吗？”
“不学？”江南愣住了，转头看着她，“为什么不学？”
齐越抿了抿唇，坐在身边的座位上，眼底涌出泪来：“我不想现在就学。现在学，我会想起我妈。”
江南低头看着齐越，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你以后学就不会想到妈妈？”
齐越欲言又止。的确，估计这辈子一旦看到钢琴，她就会想起妈妈。
“你要是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想起妈妈，我就同意你。你现在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齐越了。我认识的那个齐越，有些霸道，有些蛮横，即使自己被羞辱也不可以让妈妈受委屈，正直而善良，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别人一巴掌。”江南抬手擦去了她眼底的泪，“最好的忘怀，其实是习惯于思念那个人。等到你习惯了，也就没有那么疼了。”
齐越向后躲了躲，浑身不自在：“你……你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我会不习惯。”毕竟他们之间，好像是一个瞬间就和好的。
江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你既然要如此，那么你就走快一点，让更少的人看到。”
齐越站起身子，跟在江南后面：“我估计他们都以为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如今我们之间转换太快，怕是会吓到一群人。”
江南停下步子，表情十分不爽，“你还不走快点？”走到她的身后推着她的后背，“你快点。”
中午本来就是自习时间，经常会有很多不同的女生跟在江南身后，如今一看江南身边的死对头被他推着走，顿时被雷的外焦里嫩，连忙一个接着一个跟上去查看。
“最基本的指法你学过吗？”江南坐在钢琴前翻着手里的乐谱。齐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哦，自学过的，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江南点头道：“你会弹什么？弹给我听一下。”
齐越瞪大了眼：“不会吧？你还没教我就叫我弹钢琴了？”
“我这是要看看你基本功如何。”江南放下手里的书，侧首看着她，“你还不快点？”
齐越深吸一口气：“真的要弹啊？”
“不然呢？”
齐越叹了口气，把手放在钢琴键上，“你有没有看过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那里面的依萍弹过一曲《往事难忘》，我那时候觉得很好听，所以就在微机课上搜了乐谱背了下来，原来来过琴房练过几遍，现在很久没练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你还不快点？啰啰嗦嗦的。”
“什么脾气。”齐越翻了他个白眼。
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轻快地音乐声荡漾在琴房上空，使得门外的女生们一震，一个个纷纷探出头去，透过窗户看琴房里面的情况。
“你可记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难忘往事难忘。两相偎处微风动落花香，往事难忘不能忘。对我重唱旧事歌最欢喜，往事难忘往事难忘。对我诉说老故事最甜蜜，往事难忘不能忘。”声音很轻，却荡涤人心。
“你已归来我不会再忧伤，往事难忘往事难忘。我愿忘情你弃我久流浪，往事难忘不能忘。情意绵绵我微笑你神往，往事难忘往事难忘。细诉衷情每字句痛断肠，往事难忘不能忘。”男声响起，接着刚才的歌词唱下去，引起窗外一阵惊呼。
齐越有些惊讶，手中的动作自然就停下了：“你也会这首歌？”毕竟这首歌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怎么停下来了？”江南抬起手环过齐越的肩膀落在琴键上，指节明了，修长有力，听起来比方才那一边刚硬许多。女生还是没有男生有力量，如此一对比，一个轻快明丽，一个刚硬有力，倒是给以人不同的感受。
“你怎么不唱了？”江南垂眸看了她一眼，“要一起吗？”
齐越挑了挑眉，抿唇一笑：“旧日誓言心深处永珍藏，往事难忘往事难忘。尽管如今尘满面鬓如霜，往事难忘不能忘。我的心湖用为你而荡漾，往事难忘往事难忘。你的情感却为谁在荡漾，往事难忘不能忘。”唱到一半停了下来，“算了算了，不唱了又不好听。”
“很好听。”
“啊？”齐越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我是说，很好听。”江南重复了一遍，“我们合唱？”
“算了吧。”齐越拒绝道，“你看看外面这么多人，你这个姿势……是不是会引起别人误会。”
江南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键，音乐停了下来。江南收回手，脸上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干咳了一声：“来吧，这样，我先教你《卡农》。”
9
所谓日久生情，不过也就是齐越江南。
似乎水到渠成的，他们朝夕相处，有了感情，不到半年便在一起了。当他们牵手一起上学时，几乎惊动了整个学校，无数的女孩从此失恋。从他们公布恋情以来，无论走到哪里，齐越总是会感觉到无数无法忽略的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所幸她还够坚强，这种挫折难不倒她。
江南知道齐越深受他害，所以除了在女厕所，几乎一整天在学校都跟她在一起。如此，就算那些女生再有敌意，也无从下手。
齐越还吐槽过他：“我总觉得你就像一块好肉，我是你的持有者，其他人见得不到便想咔嚓了我，谁知你这块肉忠心护主，一直跟随着主人，他们这些人怕伤了你也就无从下手了。”
江南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么一说，就是说我一点能力都没有，所有对你的保护都是歪打正着？”
齐越：“……不是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是歪打正着。”说完，齐越“蹭”地站起身子，撒腿就跑。
江南无奈地笑了一下，起身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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