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离开那个山坡,重新找了一处洞窟,日日盘在里面不出来。就像白沐一般,做一个普通的妖。但是他的生活可没有这么如意,他被其他妖欺负,他只不过几百年修为的蛇,其他妖都拿他寻开心。
那蛇总算体会到妖族的冷漠,他要离开这,到镇上去。他要化为白沐最讨厌的凡人生活。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作荣扬。他没有受过教育,这个名字是白沐整天念叨的两句诗里取的字。
浮世尽枯荣,扬尘几回终。
荣扬。
“荣兄,今天这妞不错吧。”一个面红耳赤的醉鬼倚在荣扬肩上问道。
“有那么点姿色。”荣扬入世,成了一位风流公子。
“是荣兄眼界太高了。迎春楼的头牌都打动不了荣兄的铁石心肠。”那人一路都歪歪斜斜,是荣扬搀扶着他才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不是我眼界太高,是因为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荣扬尝尽人世间的美酒女色,却还是比不过那日在海棠树下痴痴盼盼的那份念想。多少年过去了,越是不想,越是想,那猫,当真惹人烦。
“徐兄,今日你好生歇着,明日再会。”荣扬把那醉鬼送回他的府中,直接就上了山。他在山中搭了间木棚,他在那歇脚歇了快十年了。
今日回去,棚中竟有一人在那等着自己。一身墨绿幽静,酒葫芦装着不少酒。
“荣扬?”那人开口问道。
“请问有何指教?”荣扬这些时日跟那些有钱的公子哥混在一块,学了不少装模作样的句子。
“看看你。”那人有一种独特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哦?不知我何处入了您的眼?”荣扬觉得来者不善,他有必要戒备着。
“我也说不清。”那人一口接一口的喝酒,让人捉摸不透。
“你歇着吧,时候到了我再来。”那人抬眼看了看荣扬,嘴角轻蔑的笑让荣扬很不舒服。
荣扬朝那人拱拱手,再抬眼时,他已不见。荣扬只觉莫名其妙,日子照样风流潇洒。
“荣兄你可知,那西边山上有一白衣仙人,听说好看得很。”那日的醉鬼又来找荣扬喝酒。
“哦?仙人?徐兄可越来越大胆了。”荣扬觉得这人实在是丧心病狂,那个传说的白衣仙人怕不是狐妖变的。
“人生在世,美人最大,美酒其二。否则这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那人读过几日书,却变成一个文人流氓,让人唏嘘不已。但是这正是荣扬喜欢结交这类人的原因,他们目的明显,只要稍加利用哄骗,便可安生度日,岂不妙哉。
“徐兄说的是,不知可有办法见到那白衣仙人。”荣扬顺着他的话说,人人都喜欢阿谀奉承。
“只怕见不到咯,那仙人隐居山林,难找得紧。”那人摇摇头,很惋惜的样子。
“哦?那不如让我去试试。”荣扬知道怎么讨好别人。
“甚好,如此甚好。要是得那美人具体居所,徐某死而无憾了。”这种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荣扬早已习惯了。
“那我明日就出发,徐兄家业繁重,在家等候佳音便可。”荣扬这些日子都靠这醉鬼养着,好吃好玩的一样不少,是时候回报一下人家了。
“那便麻烦荣兄了,我在府中等着你归来,和美人一起。”那人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荣扬第二日果真往西边寻去,只是走了几里路后突觉不对,那边,不是白沐在的地方吗?
难道徐兄口中所说的白衣仙人就是白沐?不是没有可能,白沐的确比仙更为醉人。
荣扬本已立誓再不见白沐半眼,但是谁又会彻底死心,只怕是愈加期待。荣扬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徐兄,他要找的也不是白沐,而是那位白衣仙人。他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想来想去,却把自己给逗笑了。这些解释,也不知是解释给谁,自己哄自己玩当真是不像自己。
看吧,又是如此,一提到白沐,他的思绪就像当初他还是一条蛇一般,幼稚得不行。仿佛除了想白沐,再无其他的思考能力。
不过,这份欢喜却是真的,他要见到白沐了。
荣扬化为人形,脚下的步子有些重,仿佛迈出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就在前面了,那棵海棠树,不知白沐有没有换地方,要是换地方了可就白跑一趟了。
不见花,先飘香。荣扬是蛇,分辨气味的能力与人不同,但是却更为灵敏。海棠花气味本淡,但是却非没有。在荣扬的认知里,海棠花香意义重大,所以更能感受到那种旧土的感觉。
荣扬脚步加快,他有点迫不及待。转过一处弯,荣扬看到了那棵海棠树,树上花朵艳而不俗,有些已经开放,有些却还是花骨朵。风吹就有花瓣飘落到地上。树干又粗了许多,长出很多枝丫。不,这些都不是重点,白沐,他还在。
他还是如当初那样,仿佛是自己跨越了时间重新见到了当初的他。但是不是,他还是他,但是我却再也不是我了。
白沐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站在树下抬头望着自己,他流下眼泪,但是却笑得很安心。他开口说:“猫,你好吗?”
白沐伸个懒腰,有花瓣落在他头上,他似是没有察觉只是盯着白沐看。他目光炽热,仿佛干涸之人见到了绿洲,让人受不住。
“你回来了。”白沐知道他是谁。百年过去,他没有变,还是那个令人心烦的蛇。白沐心绪没有变化,这百年来,没有那蛇,他清净了许多,也并没有觉得心里缺了什么。只是有点不适应罢了,只是不适应。
“你一点儿都没变。”荣扬低下头,看着地上他的影子,他有些觉得累。
原本我只是一条冷血的蛇,但是唯独那颗心滚烫得吓人。我将它给你,你说你不想要,我便觉得冷血的是你。但是其实不是这样,是我有了不该有的东西,给了不该给的人。你永远是你,既不冷血,也不需要炽热。
我用了快千年的时间,想要看清楚你的眼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但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只不过在里面看到了落魄的自己。你的眼中有我,也有万里山河,但是也可以没有我,更可以没有万里山河。你眼底映照出的,只不过是世界万物。并不是只有我。
我不知道我还在奢求些什么,也许只是你再多看我两眼。
“白沐,山下有人说看到了你。”荣扬不悲不喜,只是静静的想和白沐说话。
“哦,那日我去买了些酒。”白沐跳下树,变成了人形。他走到一海棠树下,挖出了两壶酒,分了一壶给荣扬。
“只是,买回来后只有我一个人,就不想喝了。”白沐倚身坐在树下,宛如一幅画。
初次见他他就是这样,白衣温润,还把他误认成了仙人。倾泻如墨的发丝光可鉴人。
荣扬想和他坐在一起,但是自己早已满身淤泥,碰不得他,会糟践了他。荣扬只是在远处看着他,这样就够了。
“不知明日你可否带酒上来。”白沐一壶饮尽,恋恋不舍的抱着那酒壶。
“好,我日日来,你可会觉得烦。”荣扬又在蹬鼻子上脸。
“只要有酒就好。”白沐就这样倚着树睡了。
荣扬还是看着他,就好似要把他这几百年没看够的都看回来。明日,还能见他,这莫非是在梦里?
荣扬掐了自己一下,疼,是现实,不是梦,还是说,他早已入梦。
荣扬把酒带走,他回了自己的木棚,把酒藏起来。他明天还要去见他,与他同饮,与他谈话。这样,不就是一辈子吗?原来他没有骗自己,他要的就是这么简单。
荣扬日日带酒去见白沐,白沐话不多,几乎喝了酒就睡。但是这对于荣扬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一生已经足够精彩的了。
醉梦至月白,沐露才敢埋。
白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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