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你再不起来,爹可要发火了。”二愣慌忙地摇着苟安的胳膊,哈喇子流了苟安一身。
“什么东西,粘粘的……”苟安猛地惊醒,“二愣,你,你……”看着掌柜那快要吃人的眼神,苟安吐了吐舌头,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当午,真正的太阳晒屁股了。
“一缸,狗子成天忙来忙去的,难得好好睡一觉,你干嘛呢。”门外经过的那些姑姑婶婶可不乐意了,“瞧瞧咱家狗子的一表人材,狗子,二婶过两天带你去隔壁村相个媳妇怎么样,看上那家姑娘直接带走,咱们一村的婶子给你撑腰。”
“二婶儿,您饶了我吧,店里这么忙,”苟安的表情倒是很实诚,笑得合不拢嘴,酒馆里没有女人,大家伙自然也多关心于两个孩子,二愣子傻傻的,更让人同情,可狗子却是着实讨喜了,而且和山上的那个胖真人关系好的不行,若不是刘家村女孩儿家着实不多,各家各户甚至都想把狗子拉回家当女婿了。
“你们再宠这小子,怕是要上天了。”刘一缸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足吧,二愣跟着狗子,放心吧。”众人调笑着,却也无意间说到了刘一缸的心坎,这个儿子是他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了。
“我喜欢狗子哥。”二愣傻乎乎地凑了过来,“狗子哥可好了。”
“二愣,你口水要是再啪嗒到我身上,这衣服我立马脱了你去给我洗。”
“洗就洗。”
“……”
“诸位,打搅了,听说这是镇子上唯一的酒家,可否供我们这一行商人留宿一晚。”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穿着高贵的丝绸织衣,优雅非凡,操着好听的长安口音,“我们需要今日寻些水和粮食,明日一早就离开,绝不过多叨扰。”
村子里已经好久没有客人经过了,临冬时节,秦的西边更是冷煞人,外人根本无法忍受。刘家村的人顿时间炸开了锅,相继奔走相告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好,好啊。”刘一缸颤巍巍地接过年轻人递过的一大块银子,这辈子他都未曾见过这么多这么重的银钱。“您,您有多少人呢,多了小店怕是容纳不下啊。”
有了这些钱,二愣的亲事终于有谱了!
“大概三十余人,都在村外候着,在下一人不请自来,还请见谅。诸位家中若是有空房可以借宿一晚,小生感激不尽。”这公子微微欠身,礼仪高贵的让人无从挑剔。
可就是这么完美的一个年轻人,苟安却是看不下去,一个年轻伙计进入酒馆自然不会引起韩宗瑞的关心,有令在身,况且此处距离边军太近,他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你怎么钻进酒窖了。”苟安还忖着李青山怎么突然不见踪影了,“你,你……”
“怎么了?”一个文彬彬的潇洒公子轻轻一笑,拂开遮眉的黑发,抱着一坛酒,直接往喉里灌,他的眉目间充满着无法言语的英气,那是一股无惧于任何事的朝气,也可称之为自信,“跟你说过了,我可是抱着酒坛睡觉的,怎么样,要不要拼一拼酒?”
苟安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酸涩,这时的李青山显出从未有过的生气,却也说明他离死别不远了。
“别愁眉苦脸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老道再给你讲讲我当年的故事。”李青山不容抗拒地将苟安拉近身,把他按坐在地上,再往他怀里塞了一坛酒。
“这酒真不错,和不醉楼的竹叶青有一拼了。”李青山贪婪地吸了一口酒气,脸上写满了满足。
“这是山上那和尚手把手教我酿造的第一批酒,若不是这些酒,刘一缸也不会收留我在酒馆打杂。”
“怎么,舍不得了?”李青山饶有兴致地看着神色纠结的苟安。
“舍不得?”苟安一咬牙,“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酒都喝完,你只要喝不死,我就能给你找酒喝。”
“哈哈哈,真可惜了,当年没有遇见过你这么有趣的小子。”李青山笑得那般潇洒,无拘无束,仿佛他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叱咤风云的不动青山。
故事开始于一个比刘家村更加山清水秀的小村,那里的人同样心地善良。一个年轻人,与村里收养的一个孤女,一段寻常的青梅竹马恋情开始了。
少年十六岁那年,被路过的一个武人看上,当年他并不知道,那个武人,在楚国整个江湖里,也属于占尽风流的几个。
“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我便是师父口中那全天下都知道的十个人,他们都要仰视我,而那时,我娶你,我要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少年忍着眼眶打转的泪,洋溢着满面的笑颜。
“我等你!我等你!”少年郎最怕的便是那豆蔻年华的梨花带雨。
风风雨雨的十年掐指便过,少年变成了青年,不知名的小村小民,变成了天下少女的一个无痕春梦,那一席白衣,无论经过多么激烈的鏖战,也不曾弄乱丝毫,他温文尔雅,御敌于无声,每一次激烈的攻势,轻轻拂袖,便成空空。
无数人曾断言,十年之后,他必是那十人之一,制约他的,只剩时间。
于是,他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可是,她却不在了。他的父母哭着告诉他,当年一个魔头经过,要收她为徒,她若不从,便声称要屠了整个村子。没有选择,无法选择。
那一日,他开始酗酒,哪怕是最敬爱的师父也无法阻止,他纵马南下,一人独坐在魔宗的宗门之前,亦或称为堵在了魔宗的门口。当时的魔宗就算不复全盛,可也非一个刚刚崛起的年轻一辈可欺凌的。
第一日,他的白衣第一次染了尘,第三日,他吐出了第一口血,第九日,白衣染成红衣。
魔宗的老一辈陆续出面,他们却被宗主尽数拦下,“你们若是自诩能够撑过同龄人车轮战上九天,我便不做阻拦,否则,魔宗丢不起这个脸面。”
那个男人,是当年的天下十人之一,是天下强者不愿承认却无法躲开的一个人。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那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宗门的威严不能输给一个人,不论我怎么欣赏你。”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轻人,“痛吗?”
“不痛。”年轻人咬着牙,嘴硬着。
“痛啊,肯定痛,我怎么能不知道。”那个男人丢给他一坛酒,“你一个人扛下整个宗门所有的怒火,很有胆量,我当年一个人让你们那整座江湖面对我的怒火,想想也挺威风的。”
年轻人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比他要强,比他师父强,甚至可能比当年整座江湖的所有人都要强,否则,人们怎么可能允许魔门的继续存在,那座山上的人怎么可能不像平日里那样大义凌然,替天行道。
可他无所畏惧,“让她离开。”用酒润喉真的是一件辛苦的事,尤其是九天以来唯一咽下的是血水,此刻的喉咙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最疼的小徒弟,我没有让她受过半点委屈,我甚至可以把她许配给你。”那个男人此生第一次退步,正如他所说,他把她当成了女儿,而他很满意眼前的女婿。
“可你们身在魔门,就算是你,你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死掉!”年轻人朝他愤怒地咆哮着,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这九天来他从未这般激动过,他怔怔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我可以放她离开,带走我给她的一切,包括记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哪怕是让我死,都可以。”年轻人哆嗦着嘴唇,他只想让她活下去,不论贵贱,只要不在这片肮脏的江湖,没日没夜地担心着自己的生死。
“她不会再记得你,你也不能去找她。”
“好。”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可是他无从选择。
“你要放弃追逐那天下十人的名头。”
年轻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是他前半生所有的追求,甚至承载着他的师父所有的期望,他能不能就此放下。
“此刻起,不动青山入道封山,十年之内不会踏出道门一步。”这是他此生最艰难的选择,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将要放弃太多太多。
“今日之事,再无第三人知晓,你走吧。”
无愧天下,无愧于你,只愧对自己,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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