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我啊,有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是真的不孝顺啊。”苟安偷偷地打量着老人,那脸上却并没有丝丝的恼怒,依然平静,不若言语那般。
老人名叫李青山,是一座道观的老道人,平日里除去清扫一下门前的落叶,也就喜欢看看典籍,悟悟人世的道理。老人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争,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可他的儿子却不同,执念于此。
有一次,道观里要给有名望的道人们排个名次,给老人安上了个老六的头衔,可这儿子不同意了,在他面前大发牢骚,于是,他劝道着儿子,“你看,老二人家修为胜于贫道,老三年岁长于贫道,老四功德多于贫道,老五威望盛于贫道,贫道在道观里也就是个闲散的人,没事还喜欢给大家伙添些麻烦,你这是何苦生气呢。”
可这小子不乐意了,“二长老主持道观咱心服口服,可那三长老,老而不修,倚老卖老,四长老是个老好人,可方方面面都远不及父亲,最气煞人的是这五长老,表里不一,他暗地里那些收买人心的手段,肮脏龌龊,我辈不齿。”
这臭小子在我面前念叨也就算了,竟然还真的和那老五座下的大弟子折腾了起来,最后还斩断了人家的小拇指,你说说,同门之间,要得这么凶狠吗。没办法,我只好把他赶出了道观,是真的没办法啊。
老人吸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把手放在火堆前面,搓了搓,继续讲到:
这小子可是要气死老道,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扫地出门也是无奈之举,他要是不走,那老五一系不知道要怎么暗算他,真的不智啊。这小子竟敢真的丢掉道袍,改名换姓,直接去闯荡什么江湖了。这之后便只给我寄过一封信,说是要把那天字号的名头给我拿一个回来,不然就不回来见我,你说说可笑不,且不说在我闭眼前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就算拿到了,又能怎么样?
天字号,苟安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可是天下人心里的一个排名,而不是谁人说了算的。老人的儿子,竟然有这般魄力,那这老道人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吧。
李青山?难道是那……不动青山!
老人也无心留意苟安那越发敬畏的眼神,津津有味地述说着:
可这一别便是二十年啊,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比你大几岁,世人真是可怜,这一眨眼,便白了头,花了眼了,儿子也再也没有相见过。
“你说,我是不是太软弱了当时。”老人猛地发问,苟安有些猝不及防,不由打个激灵,“如果当年我铁心保我的儿子,他们又能如何,难不成真的敢在我面前动手吗?”
“这……”苟安低下头,不敢去面对有些激动的老人,“若我是您的儿子,我一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是啊,”老人的眼睛似乎泛起了泪花,嘴唇哆嗦起来,“十五年前,老五那个弟子得到二长老的器重,那一系人重提此事,要知道,吾子当年甚至可以归为判门之罪,四长老执法有心偏袒,可敌不过五长老的咄咄逼人,我也有心辞去长老之名,这一生亏待吾子,替他赎罪又如何,可谁知,可谁知……”
“在处罚公开于世前夕,道门收到了一条完整的胳臂和信纸一封,上面用血写着短短数言:再有为难,道门不灭,绿水断流。”说完,老人怔怔地发呆着,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那苍白的眉眼,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您的儿子叫李绿水吗,青山绿水,好名字啊。”苟安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在道观里,他叫刘绿水,其实,这名字挺俗气的是吧,但是,我喜欢这个名字。”老人吸了吸鼻子,笑了笑。
苟安有些困惑,“您姓李,可您的孩子,为什么……”
“因为他母亲姓刘啊,而且,”老人顿了顿,“我们那里的道士一辈子是不允许娶妻生子的,我们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无上大道。”
苟安感觉呼吸有些紧促,“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知道,绿水是您的儿子。”
“是啊,在他们眼里,那只不过是一颗为难老道的棋子,他们想要我手里的一样东西,可是他们不配啊,道法本是大道赋予道人济世救人的手段,若用来恶行,法将不法,道将不道,而且,他们那般逼迫吾子,身而为人,又岂能弃掉七情六欲。”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苟安喃喃自语,“可是您的儿子是幸运的,您也是,有些东西不必言之,你们都能感受到,而我……”
“人生本就充满了遗憾,少年,你的路才刚刚开始,不必如老道这样伤春悲救,罪过罪过。”老人也不追问另一个悲伤的故事,有些东西,感受到便是一种共同的言语。
“少年,可否借老道一个落脚的地方,让老夫安静地走过这最好的几天,累了,真的累了。”
迎着老人的目光,苟安点了点头。
……
当世天下,经过了千百年的分分合合,只留下了三个大国,秦,晋,楚。秦国雄居西北,北有草原蛮子,西有沙漠诸国,东面是虎视眈眈的晋,南面有一座傲世孤高的山,偏偏大秦的皇帝与那座山上的人也不是那么相处融洽,于是乎,四面树敌,大秦无疑是当世最艰难的国度。
战事诸多也造就了秦兵的雄壮,大秦铁骑甲天下,大秦弩兵天下知,大秦军将一顶仨,一系列或高雅或低俗的说法世人皆知,这也是秦国在夹缝的生存之道。
与秦的贫瘠不同,晋国的富饶令他国艳羡,晋国又被称为车轮上的国家,行商是晋能够承诺天下之财,尽敛晋中的豪言的缘由。
楚国是名士最为风流之国,历史最为悠久,传承最为雄厚,天字号十人,三人入山,五人居楚,贾绅车前当马夫,一骑藏西都。虽然这些人都不怎么留心世事,可他们的存在无疑就是更为高远的意义,十人半数在楚,就是大楚巍然于世的某种印证。
再谈论这秦兵的甲天下,单单从兵营便可以窥之一二,整齐的军伍无畏于边塞的泠冽寒风,无束于沉重的铠甲,训练有素地进行军演,领头的将领,不如某些朝中等位的官员,身姿挺拔,目光凌烈。
“报,万夫长,邵阳千夫长传来讯息。”传令兵即便衣着数十斤重甲,依旧身手敏捷,俨然不受丝毫影响。
镇西守军的万夫长,武将从四品,在大秦的军伍官位里,仅次于将军头衔,也就是说,再进一步,便是那秦史留名的传奇人物了。当然,军伍中的万夫长,若是有幸步履朝堂,便是那些三品的大文官也不得不陪笑几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万众兵马,便足值得这份尊敬。
张朔,便是这整座西军位列前三的万夫长,身着轻甲,年方四十,面容略显清秀,若是少了几分偶尔掠出的肃杀之气,便是声称为一个教书先生,怕也人人可信。
然而,就是这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两年前的一次西域动乱中,一箭将西域中威名硕硕的吐蕃武将文阿斗射杀与百米之外,真正意义上的一箭封喉,随后,坑杀了乱兵五千余人,至于其中是否存在降俘,朝中倒是无法考证了,只能增加他的威名与恶名。
两年来,好武的吐蕃一部温顺如斯,整个西域的风平浪静,张朔一人,居功前三。
看着手书,张朔的目光越发深沉,沉思了一下,转身对身后的一骑拱了拱手,“冷千夫长,麻烦一下。”
这若在寻常时境,一个万夫长对千夫长这般恭敬,怕是要惊掉众将的大牙,可那人是冷千夫长就不一样了,所有的兵将都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大秦四大将门章家的供奉,而其存在就是张朔个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不合规矩。”沉默许久之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从盔甲里响起。“这一年,我的任务是一步不离万夫长。”
“我现在居于兵营,自身安危你不必担心,且不说这你这任务即将期满,另一个角度,你现在是我手下的兵,这是军令。”看着那倔强的身影毫不动摇,张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不由放低声音,“这次任务,根据邵阳的传书,恐怕与那座山有关,章家少爷可能会有危险,你去还是不去。”
“去。”这一次,不假思索,果断地连张朔都诧异万分。
“我去助他,只是因为章家不能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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