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比较奇怪的人?”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苟安耐着性子,坐在胖和尚对面,百无聊赖,倒是这几天罕见的没有打哈欠犯困。
“这些日子……我也没有出过村子,村子里不就那些人嘛,刘二愣,刘一缸,刘三叔,刘铁匠……”苟安仔细地掐着指头盘算着,眼睛眨巴眨巴,记忆怎么这般清晰起来了,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对面敛去笑容的胖和尚。
“感觉哪里不太对是吗。”胖和尚的脸上显出了从未出现过的严肃,一边喃喃自语,“不应该啊,这种手段的人你怎么可能遇见呢,就算那座山上也没有几个道行这般高深……”
“等,等一下。”苟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说,我这些日子,还遇见了其他的人,而我却完全没有一点点印象……”
“不,不是你没有印象,而是有人隐藏了你那一段记忆。”胖和尚咂了咂嘴,“好了,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那家人该担心你了。”
苟安看着那再次出现的熟悉笑脸,垭口无言,“这事就这样……完了?”
“不然呢,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低落,你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身子骨这么结实,至于嗜睡,可能是这手段的后遗症,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就这样……完了?”
“那你还想咋办,小苟安,要不,我给你寻点安神的方子?”
“胖和尚,你在耍我?”
“小施主,话不能这么说,既然那人无心加害于你,你又何必徒添烦恼?”
“旧年故人?”苟安倏地窜了起来,平日里舒展的眉毛,紧绷得像三尺青锋,咄咄逼人,“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偏偏又不和我说!”
胖和尚也不针锋相对,不知从哪里拉出来一坛子酒,小心翼翼地揭开密封,这种味道,酒味,旧味。
“十年的酒,尝一尝?”胖和尚笑眯眯地看着神色不宁的苟安。
十几个呼吸之后,苟安直勾勾地盯着胖和尚,“咕噜噜,咕噜噜”,一坛子酒,尽然下肚。
淡淡的熏红上头,“啪!”一声脆裂,“去它妈的故人!去它妈的长安!”宛若一声野兽的嘶鸣,愤怒的背后,是无助,是不甘。
少年依坐在门边,头顶着一轮黄晕,岁月荏苒,唯明月相伴,无论祸福。
“胖和尚,教我打架吧。”
笑眯眯的胖和尚一下子蹙了眉,“不是小僧不想教你啊,我也忘记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只会救人,不会杀生。”
“那你真的很伟大啊。”苟安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众将听命,寡人要这十万秦甲,负了那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
……
黑乎乎的山路摸索起来甚是吓人,好在小山不高,路程也苟安也颇为熟络,半个时辰就能返到村子里。平日里的干拔的林木,夜半竟然显得有些张牙舞爪,伴随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
嘎吱,嘎吱,脆亮亮的,仿佛把什么东西轻盈的折碎。
苟安今年已经十八了,他掰着自己铺满老茧的手指,笨拙的盘算着,一,二,三……十年了吧,自己来到这个村落已经十年了。难道真的是冥冥中的注定吗,短短的十八年,他竟然丢失了两段记忆,十年之前,十年之后。
一时失神,苟安停下了脚步,嘎吱,嘎,“嗯?”苟安悄悄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慢慢地爬了下来。
“嘎,嘎”,林间徘徊着乌鸦低沉的哀鸣,苟安的耳边却是万籁俱寂,他全心捕捉那个多出的脚步声,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难道是那些人,他们还是追来了吗
零散的片段与意识冲击着苟安的脑海,仿佛置身悬崖陡壁,退后是冰窟,前路是火炉,动不得,也不得动。
“咚,”闷沉的一声在身后响起,仿佛什么巨物栽倒在落叶的柔软之中,苟安的心一揪,“救,救我”,沙哑而又微弱的声音传来,随时都会断了气一般,苟安浑身猛一放松,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原地,像泄了气的蹴鞠……
“醒醒,醒醒。”微微地火光在摇曳着,似乎有一个半身赤裸着的少年在推搡自己,凉凉的,这是水吗?
“我,我在哪?”老人念叨着,有气无力。
“你醒了!”苟安赶紧把老人扶起来,半靠在自己的胸前,挖空截取的树干,盛着略显冰凉的山涧溪水,“老先生,快喝一点水。”
“谢,谢谢你了,少年。”老人颤抖着接过水,“哗”,没持稳一下子全部洒了出来,“这……”
“小事小事,你醒了就行,等一等,我再去打点水回来。”望着少年如风一般离去的身影,老人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那一柄剑,却没有丝毫锈迹,“好糙的剑胚,难道你是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吗?”
老人这才发现上身被撕烂的衣条紧紧地裹扎着,手法有些粗糙,却也暂时止住了血。
轻轻地抚摸着胸口,他若有所思,是在这里吗,那条伤口一定很完美吧
“老先生,这山里有一个医术还不错的和尚,一会儿我扶你上去看看,说不定,他可以帮你快点恢复。”苟安坐在老人的对面,一道淡淡的篝火,把两人分割开来,他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和尚吗,不必了。”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他努力地摆了摆手,除去苍白的脸色,倒是也与村里的寻常老人无异。
“那不是寺院里的那种死板的秃子,这厮喝酒吃肉,你就把他当成一个光头医师也行……”苟安想起老人那件被轻轻划破的道袍,心想着不会牵扯到两派的瓜葛了吧,赶紧解释几句。
“年轻人你知道的不少嘛,”老人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皱纹,“我可不是那些把道统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我只是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胖和尚的医术真的很厉害的。”
“可我这次真的伤得很重啊,”老人的神色却并没有几分变化,“除了头顶上那位,这个世间再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我了,少年,我看你懂些医术,你也知道不是所有的病都有的治吧。”
苟安想到了被肺痨折磨的快要难以为继的酒馆,不由点了点头,心里却总有些不甘,“可是……”
“而且,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只想静静地走过,再也不想麻烦其他人了,少年,你喜欢听故事吗?”老人的话音一转,那脸上突然显出几分俏皮的神色。
苟安犹豫了一下,望着那慈祥的眉目,不忍拒绝,只好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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