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月光如剑,将这边塞的荒芜之地,化作牢笼,以囚苍生。
三尺青锋,似乎要那天,再遮不住它的芒,要那江湖,再无长安。
……
大秦边境,寻常的小村,寻常的小酒馆,寻常的故事。
“江湖,何所谓江湖,江中万层浪,一浪推一浪,一代侠客一代娇娘;亦如沼泽湖,一入江湖,此生江湖,再无后路。”
“既然是江湖,就少不得大风大浪,多少红颜望断天涯路,却盼得英雄化枯骨,几多儿郎,满怀踌躇,一生籍籍无名,埋没尘土。”
“然而这江湖,却依然是天下人的江湖,是少年郎梦中的天府,何哉?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儿女情长,侠肝义胆。”
“这世间的情爱,只有荡漾在江湖之中,才会褪去那一层空洞的苍白,显得光彩熠熠,这世间的天道正义,也只在江湖中,才变得纯粹自然。”
“今日,咱们这江湖之路,便到了那当年那一席白衣,一帘闺中梦,一座不动山。江湖人,在寻常人眼中大多是那种,大碗吃酒,大口吃肉,五大三粗的汉子,可那不动青山可不一般,别人打斗,打起来那时鸡鸣狗跳,热闹非凡,打完之后,满身臭汗,狼狈不堪。谁家姑娘会欢喜?”
“不动山那是一袭白衣轻入地,三尺青芒不近身,任它三千刀剑,我自拂袖了之。这一下子,可惊扰了不知多少闺梦,偏偏那人又是个儒雅的真君子,行善积德,从未听说过和他交手的高手有过性命之忧,诺大一座江湖,从没有人说过那人一句不是。”
“不就是一个缩头龟吗,能挨打而已,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有些不屑的声音传出,对于男儿来言,这种手段的确不及什么一剑断江来得爽快。
“别急,别急,正主来了,话说整座中原名门束手无策的魔宗,竟被那一人一衫堵于门前,整整九天九夜,那单薄的身段宛若一座大山,寸步未退,据说,直到他挥挥衣袖,悄然而去之时,长襟未乱,白衣如旧,而那白衣之主,却已然觉晓此生无敌,自此归隐离世……”
盘坐在桌子中央的少年郎,那一双疲惫的眼睛里闪着光,说起话来神采奕奕,连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涂上了红晕,伴着抑扬顿挫的说书声,那表情活灵活现,时而高亢,时而悲愤,甚是精彩。
尤其是那脑袋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仿佛也在指引着山河春秋。
桌子下,围坐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听众,小到刚刚蹒跚学步的稚童,大到村里的闲懒汉子,一个个聚精会神。
“狗子哥,上次你说到这世间不是有那什么天榜的十人排名,那这不动山排第几啊。”一个蚊子嗡嗡般的声音传来,众人也多了几分好奇。
毕竟在世人眼中,衡量那些江湖侠客的,只能从某些数字中找到更确切的痕迹。
“这……”台上的少年郎陷入了沉思,“书中似乎有提到过,十年之后,此人必入天榜,这么说来,当年的不动山,应该还不及江湖最为顶尖的几人。”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就掀翻了整个魔宗吗?”这一次那个声音显得有底气了一些,桌子下的人也有了小声的议论。
“可能这就是江湖吧。”桌子上的少年也是想不大通,索性不想了,这样说不通的事情也只有在江湖中才能发生,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狗子,狗子,爹他们回来了!”酒馆外望风的刘二愣,急匆匆地朝着屋内吼了一嗓子,小脸灰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憋得通红,秃秃的小脑壳,显得呆头呆脑。
“诸位大侠,山不转水转,那咱们有缘再会!”桌上的少年站起身来,抱了抱拳,行了个书中的江湖礼。
“苟大侠,再会!”下面齐整整地响亮着,大多数是戏谑,却也有几个真诚的声音,比如门外庄重的刘二愣。
小村名为刘家村,村里的三百余人几乎都姓刘,搁在十年前,还得把这个几乎给去喽。
小村里只有一个小酒馆,这可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这木头房子百年里不知翻修了多少次才能伫立不倒。酒馆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富有年代感的香气,有人说是木头陈下来的味道,有人说是刘一缸偷藏的老酒陈下来的香气,各执其词,经常争论个满面通红,却也成了人们酒足饭后的一种日常。酒馆里面足足能容十几张四方桌,也是村子里唯一的集会场所。
而这刘二愣便是这酒馆唯一的继承人了,当然是在他那肺病严重的老爹去世后。只可惜,村里的老人一提及酒馆便是说不出来的难过,这一缸的老婆被那留宿的马夫拐跑了,只留下这么一个憨憨傻傻的儿子,这日子,不好过。
至于方才在桌子上指点江山的少年,便是酒馆中的小二,苟姓单名一个安,大家伙习惯了狗子狗子的叫着。十年前,八岁的小男孩儿流落在这刘家村内,最后还是刘一缸收留了他。
“江湖江湖,继续扯你从书中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仨全都得饿死,有个屁用!咳,咳。”掌柜吃力地拖着铁犁,佝偻着腰,脸色发乌,开起口来,一股恶臭便会扑面。
说话间,刘一缸推开挡在身前,笑得可怜的傻儿子,“咣当”,沉重的一大坨铁砸在身后,整座小酒馆,似乎也被摧残多几分。
风雨飘摇。
“爹的脸色不太好。”二愣偷偷摸摸地趴在苟安的耳朵旁嘀咕着。
“肯定不好喽。”苟安拎着破抹布,无聊得甩来甩去,“你爹今年春天养病躺了百来个日子,这会儿到地里哪去找吃的。”
“啊唔!”苟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过晌午怎么又困了,二愣,本大侠去睡上一觉,下午还得去给山上那胖和尚送点吃粮食,你爹的药也喝完了……”
话还没说完,小二便已经趴在桌子上,嘴角流起了哈喇子,“江湖,江湖……”
“狗子最近怎么了,这么贪睡……”
……
“咦,这不是酒馆的狗子吗,你这是要上山去给那位送些粮食?”
“是啊,二姥姥,您在给三叔他们做棉衣呢,辛苦您了诶。”
“到老了老了,不干些事情,在院子里呆着还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对了,狗子,你问问那位去年冬天我求的那治咳嗽的方子还记得不,这一老了,老是忘事,这……”
“没问题,二姥姥,您放一万个心,记死了,我先走了。”苟安笑得宛若那温暖的小太阳,在这颇冷的境地让二姥姥心里微微一暖,小家伙真懂事。
望着那颇为健壮的身姿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二姥姥盘算着,这狗子怎么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吧,小伙子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又聪明心地还不错,要不要给介绍个亲事。二姥姥突然顿了顿,狗子狗子,叫了这么久,原来叫什么来着,自己这记性苟安!
村边有座小山,山里有个破庙,庙里有个胖和尚,日子过不下去了。大胖和尚面对着最后一个未掀开米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最起码已经念叨了上百遍,那一双胖乎乎,除去大小无异于婴儿的手,哆嗦了半天,开了一个小缝,努力地掰开鼻子上面的那一条线,偷偷瞄了两眼。
“这日子没法过了,苟安那小子怎么还不来啊,这都多少天了,难道是他遇见了什么漂亮姑娘,就把和尚给忘记了。”胖和尚一盘腿,宛若一座大肉山,山上还不时有几阵波动,显得颇为喜感。“不行,和尚我来给他算上一算。”
“算什么算,有什么好算的。”苟安斜着眼瞥了瞥胖和尚,“还不是早就发现我来了,给我演戏,诉苦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和尚我的确昨日就断粮了,万一饿出个好歹的……”
“看你那一身肥肉,怕是再饿上十天八天也没什么事情。”苟安扫了扫略显简陋的小庙,称为破草堂也可,可这里有和尚的黄金屋,也有也有佛家的言如玉,故他常来于此。“这坛子酒放门后了,你可省着点喝,冬天到了,村子里都没余多少粮食用来酿酒了,还得养着你这一大坨。”
不知多久之前,这村边的山里便多了这么一个大和尚,巧合救下了村里进山误食毒物的砍柴人,慢慢地,村民们发现和尚似乎精于医术,大大小小的病症他都有些效应不错的方子,胖和尚笑嘻嘻的平易近人,也不索要什么报偿,善良的小村便把胖和尚供奉了起来。
“二姥姥去年那个治咳嗽的方子,你想一想,三叔这些天一直腰酸痛,怎么办……掌柜的药快完了。”
“嗯,我等下给你记在纸上。刘一缸这种肺痨应该是家族代代遗传的,人力终有极……”
“对了,胖和尚,我这些天总是昏昏沉沉的,特别容易嗜睡,有没有可能是害什么病的前兆。”苟安显然不想在上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随口绉了一句,一边把一大袋白米哗啦啦地倾倒进光溜溜的缸子里。
“哦。”胖和尚微眯的眼睛微微睁开,四目相对,苟安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那肉乎乎的笑脸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苟安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没什么。”胖和尚轻轻搓着手里的佛珠,“闲来没事,和尚帮施主算上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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