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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起田缘:寡妇门前春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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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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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昱察觉到陆东元皱眉,趁机凑上前谗言:“陆公子莫怪,我大哥去了,母亲悲恸过度,老祖宗也伤心得寝食难安,都说要好好发送大哥一场,我父亲孝顺,拗不过她们,我娘……郦姨娘说反正就这一回,何必闹得家宅不宁……”

    再怎么大操大办,曾夫人和曾老夫人身为长辈,不可能出现在儿孙辈的灵堂上,一起在后宅正厅颂安堂里听曾昱回话。

    得知杜若“狐疑畏怯,死活不肯进曾家的门,要路祭未婚夫”的消息,气得当场摔了茶盏。

    “哼!果然是个刁钻的,这就想躲了……”

    曾夫人冷哼一声,满脸怨怼地瞪着庶子:“你就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曾昱不吭声,心里把嫡母骂成个母夜叉,就知道挑刺胡缠。

    那杜若再怎么出身不显,也是曾家未过门的孙媳妇,人家姑娘不肯上门吊唁,要路祭,曾家也没奈何,还能当众把人拖进来不成?

    曾家几代官宦,财雄势大,私底下如何行事不好说,明面上多有顾忌。

    曾夫人在准儿媳手中吃瘪,郁闷至极,恨恨詈骂她“福薄命硬”、“克母克夫”、“不祥不贞”、“狡诈水性”……吧啦吧啦没一句好话。

    另一边,杜若用素色幕漓遮面,跪坐在外公派人搭建好的祭棚内,素钗缟服,面容悲戚,双腿麻木了也不能挪动一下。

    周围都是盯着她的眼睛,有曾家派过来的耳目,有同来路祭的贵客,更多的是吃瓜群众,眼巴巴等着她行差踏错,好添油加醋蘸酒下菜。

    杜若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外祖父,老人家这么多年为她殚精竭虑,才五旬开外的年纪,鬓角已经花白,身形也很瘦矍,穿一领蜜合绉绵素色襦衣,配织缎底衣,外罩白麂纹长膝绸褂,腰悬青玉,毫无商贾的夸耀俗气。

    杜若在来祭棚的路上,已经把接下来要演的“戏本”细细告知外祖父,希望老人家演技过关,不求蒙蔽住曾家,能蒙蔽住吃瓜群众就好。

    大胤礼教杀人,靠得不是律法,是唾沫星子,她必须让自己站在道德高地,才能免祸立足,再筹谋以后。

    这么大一场热闹,前来围观的人群络绎不绝。

    未时刚过,伽楠镶金棺椁被抬出曾府,送葬的队伍逶迤连绵,街头望不见街尾,幡旗飘飘,阴伞簇簇,纸钱一路抛撒。

    杜若发现,曾大公子有三面“官幡”——“辛未进士”、“皇子伴读”、“御前侍卫”,哪一个头衔都值得旁人艳羡,更何况曾曜才二十三岁,一代英才,奈何早殇。

    官幡之后,是八人抬着的“蘸台”,两侧僧道诵经的诵经,打醮的打醮,钟、磬、铙、钹齐响,唵、嘛、咪、吽灌耳,神神叨叨一本正经。

    杜若从前不信怪力乱神,莫名穿穿越到大胤皇朝,随身还多了一枚古怪戒指,立场便有些动摇,她眼珠不错地盯着缓缓而来的棺椁,旁人也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看她对着未婚夫的棺木如何表现。

    人头涌动,暗流汹涌。

    活着不易,全靠演技。

    杜若早就观察好了地势和角度,要在伽楠棺经过的时候一头撞上去,血溅当场!

    对她来说,流点血没问题,要命没门。

    可她印象中的“棺木”都是木头制作,涂得乌漆墨黑,哪像眼前这种,三长两短五块棺材板都硬邦邦地像石头。

    她原定要撞的前挡板上,还镶了偌大一个纯金兽首,呲面獠牙还外凸,锋利程度媲美匕首,万一她点背,真撞死了找谁喊冤?

    杜若正琢磨着要不要放弃,却惊讶的发现身体不受控制!

    异样其实从棺椁一出现就开始了,她莫名其妙哭成了泪人,眼泪不要钱似地往外翻涌,她以为是自己演技精湛,帕子上涂抹的生姜水分量充足,又或者临场紧张恐惧,现在看绝不是这么回事!

    有鬼!

    她穿越而来,占了原主的身体,理所当然地以为人家魂飞魄散了,实则未散,起码没有彻底消散,执念一直潜伏在她体内,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原主倾慕爱慕仰慕曾大公子,心心念念了大半年,春心无处安放,乍见棺木悲恸欲绝,求死之心无人能挡。

    围观的人群只见一道素白身影唿唿闪过,伴着一句凄厉的“曾郎”,杜若的额头结结实实撞上棺木,“嘭”一声闷钝的声响过后,她整个人瘫软萎顿在棺椁前方,额前血珠涔涔,面色苍白如纸。

    吃瓜百姓面面相觑,围观的曾家亲友也唏嘘叹息,有人赞叹有人摇头,虽然都猜测曾家未过门的少夫人会做点什么,真的亲眼目睹了,场面还这么惨烈……

    心软的大婶大娘们开始抹眼泪,裴大掌柜更是在外孙女倒下的瞬间扑过去搀扶,抱着气息微弱的杜若,恸哭得几乎要晕厥:

    “若儿!若儿你醒醒啊,你……你还没过门嫁给他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呀我的若儿……”

    老人家哭得情真意切,感染了更多人唏嘘不忍,谁不知道曾大公子病入膏肓?注定要被黑白无常捉去的人,临了还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算没有一头撞死,这辈子的日子也难了。

    曾昱看着哭哭啼啼的裴掌柜,满脸不耐烦,呵斥他让开:“老头,你外孙女死得好啊,死得忠贞,死得值得,我们曾家会上报朝廷旌表,出钱出力给她立一座大大的牌坊!”

    说话间他就指挥家仆上前,要抬起杜若放进另一口棺材里一起发送。

    竟然是不管她死了没有,都当成死人处置,倨傲冷血让人齿寒胆颤,而且棺材还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用心险恶,细思极恐。

    裴柏舟气急,领着二十几个家丁厮,死死挡住送葬队伍的路,一面让重金请来的老大夫救治外孙女,确定没有性命之忧,一面跟曾家“讲道理”。

    大半辈子商海浮沉,裴大掌柜气度屹然,面朝四方作了个罗圈揖,吐气发声:

    “各位上元县的父老乡亲,我裴柏舟的外孙女杜若,一个月前许嫁给曾家大公子曾曜,未及过门,曾大公子就殁了,按律两家该退亲,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我外孙女重情义,当街撞棺,要生殉未婚夫……”

    裴柏舟的话声情并茂,有理有节,按着杜若给他定好的套路往下演,先是夸赞自家外孙女“忠贞重情义”,再用“闭门不纳”指责曾家不拿外孙女当少夫人看待。

    有曾二这个猪头蠢货一口一个“老头、老狗、老不死”的詈骂,只要不聋不瞎的人都分得清楚谁对谁错,谁家实诚谁家霸道。

    杜若是曾大没过门的媳妇,便是曾二名分上的嫂嫂,他毫无长幼尊卑,指挥下仆像抬死狗一般处置“嫂嫂”,人人侧目,不以为然。

    裴大掌柜对曾家上下的嘲骂处之泰然,从袖中拿出一张素笺,上面写满簪花楷,一看就出自女子手笔。

    他扬了扬素笺,宣称是外孙女决意殉节前留下的“遗笔”,内容一是她此番撞棺,生死由天,若当场死了,便是上天成全她跟曾大公子,她就此追随未婚夫于九泉之下。

    若未死便是缘断,从此两不相干。

    内容二则是关于“聘礼”,不管她今日殉节成不成功,曾家给予的聘礼都会如数退还。

    “……杜若的父亲,便是在下的女婿杜硕人,昔年上元县人人夸赞的神童,簪花案首,饱读诗书,最是明白事理,最是重义轻财,他答应我外孙女,若她殉节死了,愿把曾家给的聘礼捐赠给郡中慈仁堂,施粥赈济逃春荒的贫苦百姓,给女儿女婿积攒功德,早日超脱。”

    若人没死,便要退婚,聘礼自然也得退回。

    如果杜硕人和花倚翠在场,听到这番话能当场气晕了。

    这形同把他们架到火炉上炙烤,无论女儿死不死,聘礼捐不捐,都落不到他们手里了。

    若是执意耍赖,轻则名誉扫地,重则深陷囹圄。

    以曾老夫人、曾夫人的愤怒和迁怒,以曾二的霸道跋扈,杜硕人敢赖账?活活打断他三条狗腿!

    素笺上第三条,还是关于杜若自己的,说若生殉未成,或是天意如此,或是未婚夫嫌弃,她女子不敢强求高攀,愿服丧三年,以全节义。

    “服丧”这一桩,杜若写的是一年,裴柏舟偷偷添了两横,变成三年。

    这三年之内,杜若轻则要穿素服,戴素钗,早晚供奉“夫君”牌位,重则要茹素遮面,礼佛诵经,甚至削发修行,清规戒律多且严苛。

    裴大掌柜自恃开着绸缎行,库房里多得是白凌白绢白绸白缎,除了颜色素净点,舒适度和美观度都在线,服丧三年也不是太难熬。

    如果按外孙女的打算只服丧一年,一旦被曾家的人怼回来,逼着她服丧十年八年,误了花期如何是好?

    裴大掌柜行商数十载,深谙讨价还价的精髓,自认行事比年少的外孙女要稳妥。

    祖孙俩上演的这场套路大戏,迄今唯一的纰漏,是外孙女太实心眼,撞棺的力道太猛烈,恐有性命之忧。

    裴柏舟一边宣读素笺上的“遗笔”,一边跟救治外孙女的老大夫交换眼色,跟紧外孙女的伤情。

    老大夫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悄悄竖起左手大拇指,左右晃了两下,暗示伤者暂且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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