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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起田缘:寡妇门前春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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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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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瞬间沸腾,乡老们表示不敢置信:

    “我的老天爷!不能的吧?亲生的闺女呀,半夜三更勒脖子,逼着她殉节?”

    “那么大一笔聘礼,够杜家老少过上几辈子的,财迷心窍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

    “闺女不死,亲事不坐实,吃到嘴里的肥鸭子就得吐出来,狗肚里还能吐出隔夜的粮食?怨只怨啊若娘的亲娘走得早,亲爹靠不住,后娘心肠毒……”

    群情激愤,杜若趁机狠掐了自己几把,痛得眼泪汪汪,哭兮兮地一抽一噎装可怜,还解开立领上的两颗盘扣,露出被麻绳勒得红肿骇人的脖颈,转着圈展示给街坊邻居验看。

    几个大娘大婶唏嘘咒骂,淌眼抹泪,痛骂杜家两口子不是人:

    “什么秀才公,白读了圣贤书,一肚子牛黄狗宝……我呸!”

    “做这样缺德丧良心的事,看往后谁家还请他坐馆授课……”

    鸡一嘴鸭一嘴,时不时还有土坷垃、驴粪蛋、烂菜叶子扔进杜家宅院里,臊得杜硕人和花倚翠面红耳赤,想要分辩几句,也被人群的嘲骂声淹没了。

    马车上,杜若“哭”得很开心。

    她跟曾家大公子定亲以后,周围街坊眼红杜家“攀高枝”的人不在少数,现在这些人有了道德武器,杜硕人又是走科举的秀才公,有道德礼法约束,私底下如何没人管,闹开了就名誉扫地。

    杜若演得太入戏,没察觉赶车厮默默瞄了她几眼。

    这人面容清俊,气度沉稳,一件水墨对襟马褂穿在身上干净熨帖。

    杜若跟渣爹继母“绝亲”也好,揭发他们“爱银钱忘骨肉”也好,这人都眯着眼不发一言,车也赶得佛性。

    杜若从前看《红楼》说荣国府里有体面的丫鬟都比一般人家的姐强,心里不以为然,见了这厮秒服气,区区一个下等仆役,气度秒杀她的案首爹。

    奴仆尚如此,当家主子更不消说,原主若真的“冲喜”成功,当了曾家的大少奶奶,门第悬殊,齐大非偶,不知是福是祸。

    被杜若护在车厢里的少年佑哥儿,人鬼精,不满一个下仆盯着他的漂亮堂姐看,狠狠瞪了人家一眼,扯着杜若的衣袖抽噎:

    “若姐姐,我娘说你今天只要上了曾家的马车,就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不上车行嘛,你也别怕花姨娘,杜家不养你我养你……”

    杜若被逗笑了,捏捏他哭红了鼻尖,“别担心,姐姐我不是软柿子,他们不让回我也照样回,但姐姐不会再回杜家了,以后你想姐姐,就让大伯母带你去上元城裴家,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闹了一场,杜若心头的郁气纾解不少,挥手跟站在路边相送的大伯母和堂弟告别。

    马车辚辚,沿着官道驰往上元县城。

    上元以一条大河为界,分为内城和外城,人物风貌神似清明上河图,绮窗珠帘,飞檐翘瓦,两岸遍是富丽昌盛之家。

    杜若穿来这两天,偷偷翻看渣爹书房里的典籍,大概弄清了大胤的风土人情,类似华夏宋明时期,礼教肆虐,女子卑微,匪盗四起,豪绅巨贾恣意妄为。

    原主的生母是富商幺女,父亲是一县案首,勉勉强强跻身殷勤人家行列,不至于挨饿受冻。

    原主喜读诗书杂书,写得一手簪花楷,这种爱好才学不容于封建保守的渣爹,也不容于刻薄狠毒的继母。

    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迟早泼出去的无根水,不乖乖在家养蚕缫丝,织布绣花,赚银子贴补家用,整天闷在屋里充大家闺秀,不干活还想买笔墨纸砚败家?看老娘打不死你!

    原主能读书识字,靠得是疼爱她的外祖父,老人家常年贴补银钱、布帛、绣品、笔墨纸砚给黑心女婿一家,还时常接外孙女去上元县住,避开继母的磋磨。

    在原主的记忆里,外祖父裴柏舟是商贾,家资丰厚却被权贵豪绅轻鄙,只是个穷秀才的女婿都不甚把他放在眼里。

    裴大掌柜听说外孙女被许婚给病入膏肓的曾家大公子冲喜,心急如焚,想要拒绝,却忌惮曾家大老爷在江宁府为官,上元县公乔守安还是那位曾大人的门生。

    而且外孙女不是孙女,她的婚事轮不到裴大掌柜做主。

    杜若坐在马车里忖度再三,觉得外祖家也不十分安全,她得做好“狡兔三窟”的准备,提防曾家的人迁怒她,让她吃眼前亏。

    这里可不是现代,讲法律,讲道理,将平等,有天眼摄像头震慑罪犯,这里衙门朝南开,礼教压死人,乡老、族长、家长动辄上私刑。

    杜若从前打官司的本事再高,现在想自保还不是靠剪刀?

    日后怎样且不说,眼前这道“殉节”的门槛她迈不过去,就得再死一回。

    心里骂了几句,杜若不再去想丧气的事,撩开车帘看风景。

    花朝节已过,官道两旁鹅黄嫩绿,蔓草葳蕤,踏青的男女鲜衣怒马,男子多是“才子”和“公子”,女子多是清倌和红倌,款款娇娥争妍艳,梨花似雪春如烟,云鬓蛮腰,缤纷迷乱。

    寻欢买笑的场面落到穿越而来的杜若眼中,极为刺目,她冷嗤一声,撂下了车帘。

    赶车厮瞥一眼簌簌颤动的锦帘,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一闪而逝。

    杜若没留意到这抹笑容,托腮琢磨另外一件事情——原主在跟曾家大公子订婚之前,其实是认识人家的,就在此地。

    在原主的记忆里,曾大公子曾曜眉目英俊,气度轩朗,骑一匹纯白无杂色的北疆骏马,马背上驮着鎏金鞍辔,袖箭鞣靴,温润谦谦的贵公子,穿一身竹青蝠纹劲装外罩白狐皮大麾,谈吐优雅有礼,待人煦若春风,从头到脚自带撩妹光环。

    原主一个出身乡野的家碧玉,想不动心都难。

    这次偶遇,起因跟原主的混账兄长有关,他在焦溪镇惹了祸事,怕人家找上门算账,死缠着原主要跟她一起去“外公”家住。

    按大胤礼法,杜伯彦这个妾生子要认正室夫人的娘家为舅家,喊裴柏舟一声“外祖”没毛病。

    原主拗不过他,兄妹俩一起骑着毛驴颠颠进城,半路撞上一匹惊马,马上坐着曾曜。

    杜伯彦被受惊的毛驴摔了个屁股墩,哎哟哎哟骂人,骂完了还想讹银子。

    曾曜制服惊马,过去查看兄妹俩的伤势,查来查去没问题,杜伯彦却嚷嚷脚踝崴了,断了,要正骨养伤,要买补品汤药,让曾曜赔他一百两银子。

    堂堂曾家大公子岂肯被这种癞皮狗讹诈?手腕稍一用力,硬是把杜伯彦的脚踝卸脱臼了,不等他惨叫出声,又喀啪给推了回去,还笑眯眯问他好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回?

    杜伯彦欺软怕硬的怂包,碰瓷不成反被奚落一顿,恼羞成怒,拿原主这个妹妹撒气,怪她扫把星晦气,连累自己被驴摔了。

    他的巴掌还没扇到原主脸上,曾曜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问清了原主此行目的地,主动护送她前往城中外祖家,杜伯彦则灰溜溜独自骑驴返回焦溪镇。

    这场“英雄救美”,在原主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好印象。

    少女怀春,春情蹁跹,朝思暮想不足为外人道,甚至为了多看梦中情郎几眼,她一再躲到曾家大门外,苦等意中人骑马出门。

    让她主动上前搭话是不可能的,过过眼瘾,以解相思罢了。

    所以,原主得知渣爹要把她嫁给曾家大公子“冲喜”,不忧反喜,一口答应。

    外祖父裴柏舟派人过来询问原主的想法,承诺说若她不肯,会想办法助她逃婚的时候,原主断然拒绝,说自己是真心想要嫁给曾大公子,哪怕冲喜失败,守寡殉节也无怨言。

    杜若穿越而来,对土著少女的粉红心无法感同身受,但痴情女子不分时空,总落得叹息两三声。

    原主被恶毒继母和混账哥哥用麻绳勒死,事后杜若查看她的妆台,发现一首朱砂写就的绝命词《相见欢》:

    乞天结凤鸾,郎似月中仙,情似鲽鹣爱又怜,三生缠绵,伤心只问谁家燕;

    乍然病渊春梦断,恨难作双鸳,情天莫补,同赴冥泉,来日重逢鹊桥边。

    绝命笺下方,压着一根泪迹斑斑的白绫。

    原主死意坚决,即便没被夜半夺命,也会生殉,天上地下追随情郎。

    杜若斜倚在车厢内,一面叹气一面想着到了曾家该怎样应对。

    她也好,原主也好,对曾家的了解都极为有限,眼前只知道曾老夫人迁怒她,想让她给孙子殉节,一个霸道又残忍的封建老太太,不可理喻。

    杜若心里没底,只能见招拆招。

    赌曾家再霸道,也不敢当众勒死未过门的少夫人吧?她没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迈过那道门槛,就不算是曾家的人,曾家长辈没有处置她的权力。

    主意打定,杜若眯着凤眼憩,迷迷糊糊差点睡着了,直到耳边传来悠长起伏的吆喝声,知道已经进了上元县城,撩开车帘好奇地打量街道。

    在原主的记忆中感受一万遍,不如她亲眼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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