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原主的记忆,这个恶毒妇人姓花,本名四妮,卖给豪绅当丫鬟以后改名“倚翠”,花倚翠,一听就不是正经来路,人还生得妖妖娆娆,水蛇腰一步三扭,当年不知闯了什么祸事,大雪天里被主母撵出家门。
人嫁到杜家不足八个月,儿子呱呱落地,原主的渣爹脑子被驴踢了,还拿这娘俩当宝。
这花四妮虽是豪门败犬,心眼一点不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生怕被继女套路了。
“勒脖事件”之后,她跟继女彻底撕破面皮,半点回旋余地都没了。
她也不在乎,嫁到杜家十几年,她先是生了儿子杜伯彦,又生了女儿杜衡,兄妹俩的品性出息如何不好说,皮相一等一的好。
尤其是她生的女儿杜衡,年纪只比杜若一岁,嘴甜人娇,容貌妍丽,闺誉和风评都上佳,尚未及笄就有许多人家求亲。
反观杜若,虽然熟读《四书》又写得一手簪花楷,为人也算贞静柔婉,却不入焦溪镇三姑六婆的眼,嫌弃她“八字风月”、“克母福薄”还“孤僻执拗”,少有人问津。
在花姨娘心里,这个继女本来就难嫁人,撞大运攀上曾家的高枝儿,又冲喜失败成了“望门寡”,坐实了“克母克夫”的恶名,这辈子就算不老死娘家,也只能下嫁给大胤婚市黑五类——残疾人,穷断筋,老鳏夫,泼皮无赖,活王八。
花姨娘是打心眼里觉得,继女最好的出路就是“殉节”,一死百了,干干净净,风风光光,惠及家人。
杜家出过一个秀才,再出一个殉节的女儿,门楣添彩,名利双收,转眼就能咸鱼翻身,从破落户一跃而成暴发户,她这个继母也能从伺候人的丫鬟变成使唤人的太太。
这个恶毒女人打定主意,一定要押着继女去曾家“吊唁”,只要人进了曾家的门,坐实了“未亡人”身份,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杜家没关系了。
杜若临出门前说的那番话,什么“再无瓜葛”,什么“再嫁由身”,花倚翠嗤之以鼻,她可是在大宅门里打过滚的女人,最知道那些老爷太太“慈悲仁善”的真面目。
她心里不屑,脸上还是笑嘻嘻,附和继女的话:“行!没问题,姑娘你今天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家人都听你的。”
杜若打蛇随棍上,怼她:“是嘛,那我现在不想去曾家了,我想回屋睡觉。”
说罢她就要往回走,吓得花倚翠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央求:“我的姑奶奶哟,你可省点心吧,天色真的不早了,赶紧上马车进城,别耽误了你夫君出殡。”
杜若人急我不急,慢悠悠地坐到院中的石桌旁,让继母去拿纸笔。
“绝亲”这种事,口说无凭,立字为证,白纸黑字免得日后扯皮抵赖。
原主的混账哥哥一直被锁在房间里,隔着门缝看见母亲吃瘪,邪火噌噌往上冒,嚯拉一声踹开雕花窗子,大尾巴狼一样跳出来,直奔妹妹身前,扬起大巴掌就要打!
这人嚣张跋扈惯了的,原主这些年没少挨他的拳脚,不是杜家的老太太心慈护着原主,被他活活打死了都有可能。
杜若收拢到的原主零散记忆,一多半都是在挨打。
她被渣爹打,被继母打,被刁蛮的妹妹打,这个混账兄长打她的次数不算最多,却狠毒,原主至少有三次被他毒打得奄奄一息。
不提家暴,这个兄长也混账得万里挑一,是他把原主的婚书扔上赌桌,引来祸患,也是他为了银钱,活活勒死了原主。
杜若阴差阳错穿过来,生死未卜,前途未卜,舒服一会是一会,多活一天是一天,彻底豁出去的人,还怕他一个泼皮无赖?
呸!
她早就猜到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出闺房前悄悄往袖里藏了一把剪刀,听见窗户嚯拉响就攥在手里。
混账兄长的巴掌凌厉狰狞,呼呼扇过来的瞬间,杜若出手了——
“噗”一声闷响过后,尖刺入肉,狠狠贯穿了混账兄长的左手掌心,一刀两洞,血糊淋漓。
杜伯彦窝里横惯了,打死也想不到平日里绵羊一般“贞静”的妹妹,突然变身呲面獠牙的女罗刹。
震惊过后,剧痛袭来,疼得他呲牙咧嘴嘶嘶乱蹦,跌坐在院子里哭爹喊娘,半点也瞧不出方才的气势汹汹。
怂包,纸老虎,一戳就破。
杜若满脸不屑,她准备的辣椒粉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花倚翠才从夫君书房拿来纸笔,就看见儿子浑身是血地坐在泥地上,哭嚎得不似人声,继女手持剪刀站在一旁冷笑,剪刀刃上还在哗哗滴血。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啊啊啊!”
花倚翠发髻蓬乱,扯着唱曲的细嗓门,歇斯底里地喊叫。
她再怎么滚过大宅门,终究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妇,心慌意乱胡喊乱叫,引来乡邻围观,指指点点说什么怪话的都有,就是没人上前搭把手治伤救人。
在这焦溪镇上,杜伯彦也好,花倚翠也好,甚至是原主的秀才爹也好,都风评不佳,眼下又是杜家女儿“冲喜”失败,疑似要“殉节”的节骨眼上,谁也不肯多事,生怕惹得郡中豪绅不满,祸从天降。
杜家宅院里,花倚翠查看完儿子的伤,确定只有左手掌心一处,并无性命之忧,大大松了口气。
她一边催促镇上的老大夫包扎敷药,一边想扑上来厮打杜若,又畏惧她手中的剪刀。
老话说得好,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个继女九成九见不着明天的日头,左右是个死字,逼急眼了真敢杀人。
花倚翠打从嫁到杜家,从来都是她把这个继女压得死死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饿就饿,从没像现在这般憋气,气得她眼珠子直翻,叉着腰詈骂继女狠毒:
“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克母克夫还不算,还想害死你哥哥……气死我和你爹呀?!呸!你个扫把星,走哪儿哪晦气,曾家大公子就是被你妨死了,活该你给他殉节陪葬!你给我滚!滚到曾家去,投井,上吊,吃砒霜,随你选个自在死法……老杜家容不得你了!”
杜若呵呵哒,晃悠着手里的剪刀,斜乜了继母几眼。
大胤普遍早婚早育,这个女人的儿子都快娶媳妇了,她才刚过三十岁,脸蛋和身材保养的都不错,打扮也俏,蟹青斜襟琵琶褂配镶蓝掐牙八缎裙,簇新的银丝绣鞋,绣的满帮花,头上还挽着跟她女儿杜衡同款的飞仙髻,妖妖娆娆,老不知羞。
再看看杜若,粗布荆钗,寡白缟素,全身穿戴加起来还不值继母衣襟上的珍珠扣值钱。
杜若心里不忿,再听继母一口一个“我们老杜家”,摆足了继母的款,冷笑着怼她:
“花姨娘,你早上没吃饭,饿糊涂了吧?在我们老杜家,你算哪块饼干,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杜家的主母只有两个,我奶奶算一个,我娘算一个,你一个拿银子买来的婢女,还没进门就大了肚子的妾,谁给你的脸当家做主?”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哈哈哄笑,都知道杜家这个主母名不正言不顺。
花倚翠臊得面皮紫涨,恨得咬牙切齿,活嚼了继女的心思都有了,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贱人!早知道就该把你扔进粪坑里溺死,白养了你十几年,养成了个白眼狼!你说谁给老娘的脸当家做主?嗬,还能有谁呀,你爹呗!”
“花姨娘,你可别污蔑我爹,他是饱读诗书的秀才,簪花的案首,怎么敢娶丫鬟当主母?咱问问门外的宗老,族谱上有没有你这号人物?”
花倚翠词穷,噎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正包扎伤口的杜伯彦暴怒,又要跳起来打人,杜若不等他起身,操起手边的长竹棍……
“啊啊!”两声凄厉惨叫,杜伯彦独脚兽一样原地乱蹦,右脚的脚踝脱臼了,软趴趴耷拉着。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此处有旧伤,一击必中。
杜若再彪悍也是个刚及笄的少女,气力上不如同龄男子,能占上风靠得就是出其不意和对手有顾忌。
可怜那个老大夫,原本躲在人群里看热闹,被花倚翠硬拽进来救急,好不容易包扎好病人手掌的伤,脚踝又脱臼了,他正骨的本事稀松,推了三回都没成功,疼得杜伯彦骂骂咧咧:
“老东西!给大爷轻一点,早知道你跟那死丫头是一伙的,都没安好心!”
杜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混账玩意儿是不是脑子有坑?敢当面得罪主治大夫?治不死你丫的!
她约莫记得这老大夫姓温,名子翁,跟原主的外祖父往来颇多,常常明里暗里照应原主,她几次被打得奄奄一息,都是老大夫垫付汤药费治好了的,事后再去原主外祖父处领银子。
恩情不敢说,交情总归是有点,所以杜伯彦才那么骂他,怀疑他捣鬼。
温子翁身为一镇名医,也是有脾气的人,趁机撂挑子,让杜家娘俩另请高明,“药费我也不收了,往后你们自己换药吧。”
看他要走,花倚翠急了,又是道歉又是塞银子,还给儿子使眼色,让他闭嘴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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