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娘,鸡都叫三遍了,你还不赶紧收拾包袱去曾家祭奠夫君?磨磨蹭蹭想拖到什么时候啊!”
“咣当”一脚踹门声,一个三十开外的妇人闯进来,钗环簪镯插戴齐整,眉眼也妖娆,嘴角挂着两撇不屑地冷笑,瞪着坐在妆台边发呆的继女奚落:
“若娘呀,你也别怪我这个当后娘的心狠,非押着你去夫家殉节,早晚逃不过的事儿,又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何必闹得家宅不宁,让旁人看笑话……”
继母巧合如簧,噎得杜若两眼冒火。
她刚从魔都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两天,原主跟她同名同姓也叫“杜若”,家住上元县治下的镇子上,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的苦白菜,后娘生的儿子还比她大十天。
这“后娘”本是大户人家撵出来的丫鬟,原主的渣爹去府城赶考时勾搭上她,恋奸情热,不顾家中发妻有孕在身,滞留府城胡天胡地,终于返回的时候,妾挺着的肚子比原主亲娘的还大。
未满八个月,这妾就临盆生了个儿子,怕渣爹起疑心,楞说她是被原主的亲娘暗算,早产了。
原主的亲娘恨妾刁钻,恨夫君薄情,抑郁在心,强撑着生下原主,撒手而去。
渣爹草草埋了发妻,拿妾充了正头娘子,十几年来一心科考求官,从青衫少年求到油腻中年,依旧只是个穷酸秀才。
他自己凉了,又望子成龙,给那妾生的儿子起名“杜伯彦”,早早开蒙,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伯彦”非但没如愿成为“有才学的正直俊彦”,还被骄纵成了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
原主襁褓中没了亲娘,跟着祖母长大,元宵节后老人去女婿家住,一走俩月没音讯,撇下原主孤苦伶仃,日夜被继母虐待揉搓。
好在她已经及笄,姨母又热情,张罗着把这个外甥女说给自己的儿子,表兄表妹青梅竹马,又有姑婆撑腰,不会受苦。
婚事才议到一半,原主的哥哥就惹出事来,他在赌坊滥赌三天三夜,输急眼了把原主这个妹妹扔上赌桌!
那是半爿有渣爹亲笔签押的婚书,按大胤风俗,谁拿到这纸婚书,原主就得嫁给谁。
算她运气不错,婚书辗转落到上元县豪绅曾家手中。
曾老爷的长子曾曜,开春以后突发邪疾,卧床不起,曾家遍请名医,不但没有治好怪病,还一日更重一日。
眼看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曾老夫人急了,请僧延道做法事不算,还要给孙子娶一门亲事“冲喜”。
官媒得了令,满城相看,斟酌了不下七八十家未出阁的闺秀,都不甚满意。
要么是姑娘的父母心疼女儿,舍不得女儿守一辈子寡,百般推诿;要么是姑娘的品貌、性情、名声不佳,辱没了曾家大公子。
父母的心够狠、姑娘也出挑的人家,出身教养又不够高,尽是些商贾、贩夫走卒、腌臜不可说之流,辱没曾家门楣。
官媒磨破了嘴皮,好不容易勾搭上几家合适的,姑娘的八字又平平无奇。
郡中云游的高僧看了直摇头,指点曾老夫人去寻一位“八字奇绝”、“心甘情愿”的“陋室明娟”,才能冲喜救人。
杜伯彦扔到赌桌上的婚书,上面有妹妹杜若的生辰八字“乙酉、乙酉、乙酉、乙酉”,四酉俱全,俗称“蘸水桃花”,一生桃花运好到爆棚。
这种“奇绝”八字,若搁在男子身上还罢了,未出阁的姑娘摊上了,妥妥要被讥“水性杨花”,想嫁个好人家难了。
但这“蘸水桃花”并非全无好处,它五行无土,气运漂浮,却能凭借“酉水”旺“卯木”,跟曾家大公子的“乙卯、乙卯、乙卯、乙卯”八字一润一睻,水木相济。
曾家大公子病入膏肓,分分钟可能殁了,冲喜耽搁不得,曾家攥着那半爿婚书,急火火张罗迎娶,三茶六礼还未走完,“请期”的节骨眼上,准新郎挂了。
“喜”不用冲了,但人还得要“嫁”,曾老夫人迁怒杜若这个未过门的孙媳妇“福薄命硬”,克死了她的金孙,逼着她给孙子“殉节”。
大胤虽然旌表“节妇”,却也没有逼着未过门的女子生殉的说法,“望门寡”是民间谑称,女子“守”值得旌表,“不守”也无人罗唣。
原主是大胤传统闺秀,听说未婚夫殁了,哭得昏天黑地,继母和混账兄长嘴上劝着,半夜偷偷把麻绳套到她脖子上,活活勒死了她。
原主咽气的瞬间,来自华夏魔都的杜若移魂进来。
杜若穿前是个颇有名气的刑讼律师,因为仗义执言得罪了某位商界大佬的公子,那公子买通她的未婚夫给她挖坑,害她被吊销了执照。
杜若不服输,多方搜集那人罪证,力求图文并貌板上钉钉,发微博、推自媒体在社会上扩大案件的影响力,历时一年半,终于让那位飞扬跋扈的公子哥伏法,自己也重回到律师圈,事业更上一层楼。
渣男未婚夫没料到杜若还能咸鱼翻身,惴惴上门求复合,被杜若讥诮以后,他不反省自己的无耻和背叛,恼羞成怒斥骂杜若“没感情”、“没人性”,谈了七年的恋爱说散就散……
杜若黑人问号脸,骂自己怎么就瞎了七年眼。
她那时刚办完外婆的葬礼,老人长寿,活了一百零三岁,临终前交给她一枚蓝宝石戒指,说是她的陪嫁,留给外孙女做个念想。
戒指精致古雅,用苗银手工锻造,中间镶着一颗鸽卵大的椭圆形蓝宝石,杜若戴着戒指跟渣男厮打,不知触发了什么玄机,手上的戒指突然飞上半空,熠熠生辉迸射出炫丽夺目的光圈。
唿唿旋转几圈后,戒指幻化成一面巴掌大的水晶镜。
杜若看到镜中有万千星辰倏然闪过,每一颗都或璀璨或耀眼或生机勃勃,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脖颈上勒着麻绳,双眼淌下血泪,拼命踢腾双腿的可怜少女身上。
杜若也身不由己地魂魄离体,被摄入光镜之中。
离开前她最后瞥见的画面,是自己刚买下的精装海景公寓被时空漩涡席卷,“嘭”一声爆炸成废墟,前男友目瞪口呆的被炸飞到阳台上,半只手臂不翼而飞……
尘埃落定的时候,杜若已经不再是魔都大律师,魂穿成了大胤江宁府上元县村姑,在水晶镜的帮助下收拢了原主的记忆碎片,摸清了大概处境。
既来之,则来之。
隔天早上,她梳洗妥当,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用膳时,惊得继母和混账哥哥魂飞魄散,大喊“有鬼”,以为她冤魂不散诈尸了。
这两人痛下狠手的原因很简单,钱,他们想吞了曾家给杜若的聘礼。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笔财货数目不菲,除了绢帛首饰、鹅酒茶饼,还有足锭雪花银子三千两。
当初这笔横财到手,杜家母子俩喜得浑身发痒,半点没有给原主置办嫁妆的打算,除了填补渣爹父子俩多年的亏空,就是买买买。
先是在上元县城繁华地段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又买了一座五百亩水田的农庄,这两样家当耗了原主聘礼的一大半。
其它绫罗钗镯、三牲海味、美酒名茶,也被继母挪用了给她混账儿子定亲。
人算不如天算。
曾家大公子早殁了几天,亲事凉在半道上,杜家娘俩不肯把吞下去的聘礼吐出来,想出一个毒计,要让原主“殉节”。
人死了,亲事就坐实了,尸骨送去曾家跟大公子合葬,望门寡生殉夫君,忠贞节烈无可挑剔,曾家能捞到一座牌坊,杜家能白得一笔聘礼。
人人呵呵哒,只苦了原主,半夜三更麻绳索命,死得憋屈冤枉。
杜若魂穿而来,不肯任人鱼肉,白白便宜了歹毒继母和混账兄长,一定要给原主讨一个说法,给自己拼一条生路。
继母一口一句“鸡叫三遍了”催她起身,话里话外指桑骂槐。
杜若恍若未闻,施施然穿戴打扮。
因着要去吊唁,鲜亮衣裳她不能碰,从头到脚缟衣素履,不施脂粉,还在辫梢缠绕了几道细麻绳。
打扮停当,她对着巴掌大的铜镜左看右看,确定没毛病了,拎起床头的碎花蓝布包袱,出了闺房,施施然往门外走。
就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斜乜一眼穿得花红柳绿的继母,耷拉着脸卖惨:“花姨娘,今儿我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跑去曾家哭灵守丧,没名没分的惹人笑话……”
“呸!你是曾家大公子没过门的少夫人,从头到脚都是他们曾家的人,谁敢笑话你,老娘一巴掌扇过去!”
杜若哦了一声,“姨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是泼出去的无根水,今天迈出这个门槛,就跟杜家再无瓜葛,是死是活,是守是嫁,都是我自己拿主意……?”
继母语塞,嗯嗯唧唧半天没个准话。
杜若眼观鼻,静静等她开口,这个问题不掰扯清楚,她绝不会上曾家派来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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