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迪走进宫殿中,他低着头,惴惴不安地前行。他感到,投向他的目光,因为没有看到薇薇安而变得冰冷起来。他不自觉地哆嗦起来,悄悄抬起一点头,正好接触到路易王的目光。他感到那道目光里带着极度的冰冷,让他如置身于冬季的北冰海,他赶紧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去。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但他感觉脊柱里刺骨的冰寒,要比皮肤上感受到的寒冷更甚。他几乎是一步步蹭到了宫殿中间,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在慌张之中,他并没有忘记薇薇安是怎么行他行礼的。他双腿略微曲膝,两手稍提起长袍两侧,两腿一前一后,点头致意。
路易王和宫中的廷臣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沃迪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面面相觑。沃迪抬起头来,刚想要鼓起勇气解释薇薇安的事,却看到众人那如同看见了一头梅花鹿跑进宫殿里的表情。他本能地感到不妙,自己一定是又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这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挣扎着想要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他又做错了什么,但是面对如此多的大人物的威压,他的话始终停留在舌尖,就是吐不出来。
看着沃迪那种呆掉了的梅花鹿似的表情,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所有的廷臣哄堂大笑起来。路易也难以掩盖自己的笑意,只是他依然保持着国王的威严。他嘴角上扬,脸上的皱纹亲切地聚到一起,大胡子轻轻抖动着,如北部江的水波一样柔和,眼睛微眯着,鼻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呵呵”的笑声从盖住两排牙齿的双唇里发出来,让有些发灰的嘴唇更加红润了些,也让他的呼吸顺畅了一些。
沃迪尴尬地站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他把头转向身后,想要看是不是自己的身上沾了些什么,但他并没有看到。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就提高到泰罗用他平素惯用的优雅、缓慢的语调说:“这个孩子可是奇特的紧!是谁教他那样行礼的?过来,孩子,让我认识一下教你礼仪的老师。”
沃迪明白一定是自己的动作出了问题,他毕竟只是一名平民出身的法师,以前只学过普通人之间的礼节,从没学过宫廷礼仪,即使是道格拉斯,也因为桀骜不驯,没有太在意这方面的教学。他走上前去,这次他没有做刚才的动作,而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是薇薇安,大人。我是学着她的样子给您行礼的。”
“哈,薇薇安,薇薇安的动作是什么样你就学什么样吗?”宫殿里又是一阵大笑,泰罗笑眯眯地帮他舒展了一下被拽得有些皱的长袍边缘,“薇薇安行的可是女性的礼仪,你也是女性吗?”
沃迪尴尬万分,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只能苦笑地站在那里,因为他还不知道男性应该怎样行宫廷礼。泰罗倒是无所谓,宽宏大量地挥挥手,示意他去汇报正经的事情。路易已经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只有眼里还有一丝没有散去的笑意。
“尊敬的陛下,您的仆人找到了一柄法杖。根据薇薇安所说,这是月神的宝物,叫路西安的眼泪。”他把背后的黑布包拿下来,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中,并向路易大致复述了一遍薇薇安告诉他的神器的来历,并讲述了薇薇安发生意外的经过。“所以,我同意了薇薇安的请求,先把神器送了回来,”最后,他用一种坚定的口吻结束了这次汇报,“我希望能带上一些药品返回猫之森林,帮助她痊愈,并争取在明天早上回来。”
“你说,薇薇安告诉你她向我汇报了她受伤的情况?”路易把搭在王座两侧的手放在身前,偏过头,眉头皱起,手掌向外,做了一个张开的动作。这个动作代表这位大陆西部最有权势的君主感到疑惑,在平时的行军中,如果路易读到哪本书,发现有不明白的地方时,就会用这个姿势向随军学者请教,他的廷臣们已经习以为常。
“是的,陛下。”沃迪依然毫无动作地站着回答道,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流下。
“可是,”路易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自从她报告说,她给银铃堡发出了求助信号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信息。”
“什么?这种事情”沃迪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随即他惊讶的表情就变成了焦急,“天啊,这种事情,想必薇薇安小姐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了。她毕竟已经受了伤,动一下都会痛该死,我本应该带她一起回来的!”
路易盯着沃迪,察觉到他的焦急不像是伪装,于是他对沃迪招招手:“来,孩子,从你遇到薇薇安到和她分开的过程,详细地再说一遍。”
沃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刚到猫之森林外时,并没有看到薇薇安小姐。但当我想要走进林中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她的声音。我和她相互问候,然后我便开始探寻宝物的所在。我找到了宝物所在的地方,并把它打捞上来。薇薇安小姐被宝物的光辉晃到了眼睛,迟迟楞在那里,只是呢喃着它的名字。我开玩笑说,这么华丽的名字,仅仅是因为它的使用者大概是一位名人,华而不实,她就激动地辩论,说这是可以和魔王的地狱鬼啸之斧抗衡的神器,怎么会弱小。然后她好像是生气了,自己坐在湖边清洗,我也不敢打扰她,但她主动说起了这件神器的来历,并把它包好。她说这柄神器很重,但同时拒绝了我的帮助——事实上我只觉得它很轻便,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坚持帮她背负了。走到一个陡坡时,我们互相开起了玩笑,她想在后面蹬我一下,却踩到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仰面摔了下去。我飞下去看时,她的膝盖有一个伤口,我尝试帮她治疗,但效果不佳。她说:‘您走吧,把我受的伤当成是对我想要恶作剧的惩戒。我宁愿独自呆一个晚上,也不愿意因为最轻微的移动感到痛苦。我会向陛下发出报告,证明我是因为大意而负了伤。’——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拗不过她,就带着神器先回来了。”
路易越听下去,眉头就越是皱紧,仿佛他的眉毛之间有一条绳索,沃迪越是讲下去,绳索就越短,越拉近他的两道眉毛间的距离。听完沃迪的话,他开口道:“薇薇安没有那么敏捷,躲在树丛里,并且毫无声息地蹿出来;她也不会拟态,更不会隐形,那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你背后的?还有,她怎么会对一件神器那么熟悉?要知道,即使是王室首席法师都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而且,薇薇安也不是那么弱小的人,一件你拿起来十分轻便的器物,就能让她坠落坡下?孩子,请你告诉我,你见到的薇薇安是什么样子?”
“嗯,黑色长发,长刘海,皮肤白皙,眼睛发红”沃迪说道。
“什么?”沃迪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片惊呼声打断,“薇薇安明明是金发碧眼,怎么回事黑发红眼?”
沃迪感到刚刚消褪下去的寒意又顺着脊柱传了回来,而且这次它更进一步,顺着血液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现在他感觉,不是自己置身于冰海之中,而是冰海的海水流入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每一个部位都冻成一块寒冰。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仿佛看到一股寒气也被吐了出来。
“您的意思是,有人假冒薇薇安小姐?”沃迪舔了舔下唇,艰难地问,“那我遇到的人,是谁?等等,啊唷,那那件神器”
沃迪一把把黑布包拿下来,像是他背着的是一块炙热的炭火。他打开黑布包,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那里只有一棵小树。
“幻影魔法”沃迪清楚地记得,受伤的薇薇安身边还有一棵小树,那么那棵树就应该是被施放了幻影魔法的法杖。
“看来我们要到猫之森林去看一看了,”路易严肃地下达了命令,“泰罗,你和多明尼卡法师学习过飞行魔导器的使用,就由你,多明尼卡,蕾妮,还有这位小朋友去猫之森林看看。”
“陛下,我不得不告诉您,如果薇薇安小姐还活着,那么她大概不会在猫之森林了,”沃迪鼓起勇气站了出来,两手搓着泰罗刚刚帮忙弄平的长袍侧摆,“我是以靠近薇薇安小姐向我们发出求助信号的一棵树的位置为起点,展开探测的。借助植物,我的探测范围已经覆盖了半个森林,如果那个女孩不想转移薇薇安小姐,那么至少不会把她藏在森林的另一端吧?显然,她已经知道会有一名精通探测的法师来到,又怎么会把薇薇安小姐藏在森林里?”
“嗯,我清楚,但是如果不以那里为起点,寻找蛛丝马迹,我们可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啦,”路易一阵苦笑,“只能这样慢慢地寻找,就像在海里顺着淡淡的血迹找到凶恶的鲨鱼。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尊敬的陛下,如果我是掳走薇薇安小姐的那个人,我会寻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路易平静的语气给了沃迪充足的自信,他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是我,为了躲开空中侦察,我一定不会选择我到森林时的北方,和回到王城时的西方。而东方,您知道的,是天使河流过的平原,不适合藏身。所以,我会把薇薇安小姐关到南方的某个山谷之中,也就是说,我们最好从森林南部,和西郡之间开始搜索。”
路易沉思着,抬起头,看着王座上面正对的屋顶。他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教廷的主教们那样和神交流。沃迪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上面绘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正是大陆西部的地图。用玉石标出的森林,翡翠标出的草原显得十分华丽,一颗颗蓝宝石铺成河流和湖泊,紫水晶地雕刻成城堡的样子,标注出王国的每一座城市。沃迪在惊叹之余,看到路易的目光停留的位置——在猫之森林和西郡之间,是一片玛瑙刻出的山地,能够直观地看出,和东部山脉的那些崇山峻岭比起来,这些山有些矮,而且并不陡峭,确实是扎营的好地方。
“啊,我毕竟不是法师,很难从法师的角度考虑问题,”路易把下巴对着沃迪,自嘲地笑了几声,算是对自己考虑的还不如一名见习法师周全找了台阶下,“那么,请你和我的手下一起,把薇薇安带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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