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估算了一下,余头从起床到出门这整个过程所花的时间不足七分钟,如此简洁的生活方式令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打扮的小胖大开眼界。攀比的人无不在意外在形象,尤其是攀比的富人,穿着打扮更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而对于那些低素质、没文化,还要攀比的富人,穿着打扮是将他们与流氓区别开来的重要标识。换一身普通行头,他们与流氓走在一起时,可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小胖不是低素质、没文化,还攀比的富人——说到“文化”,他还是有一些的。但他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他在猪朋狗友之间最容易找到归属感。所谓的“文化”,只是时代灌输予他的“精神药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身边人的习惯以及自身攀比心理的影响和作用下,小胖甚至比当总编的父亲和当主持人的母亲更在意形象。他的校服都是找服装设计师专门定制的,用料上乘,不仅合身而且显瘦。小胖上门试衣服时,设计师对小胖说,他穿上这身衣服足足显瘦十斤,再抬头挺胸收腹——半个金城武!小胖乐开了花。学校的规定限制了小胖对服装样式的选择,为了凸现他的衣着品位,让他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他只能在其他服饰上下功夫——譬如腰带、领带、外套、鞋子、袜子、内裤……全是名牌。尤其是他手上带着的限量版白金腕表,更是身份的象征——那是胖爷生前赠予他的礼物,虽然陈旧了些许,但丝毫不影响它所代表的身价。小胖身上的服饰随季节更替,件件精选、样样潮流。不仅如此,各类男士香水也是必不可少;发型更是潮流的风向标——潮流刮东风,发尾向西;潮流刮西风,发尾向东——就像一面旗帜。总之,这是他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虽然,如今的他流离失所,被迫放弃打扮,甚至连基本的卫生都无法保证。但他仍不觉得自己比余头要脏,这是身份地位和出身的差距,永远都无法改变。所以,即便他浑身酸臭、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还是对余头的形象和卫生嗤之以鼻。
余头走后,小胖爬到水里洗了把脸,又往自己身上洒水,稀释沾在衣服上骚臭的尿液。想到自己身上沾着“下等人”的尿液,小胖一阵心酸,想起那句“虎落平原被犬欺”。不远处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分散了他的注意。他看到江上漂浮着几艘柴油小艇,小艇上站立着人影。小艇上的人影时而拉扯着渔网,时而操纵着发动机,在小艇上忙东忙西,孤独,但有说不出的乐趣。江的两岸也聚集了不少垂钓的人,悠闲自在,小胖甚是羡慕。江上偶尔有大型货船驶过,激起层层浪花拍在沙滩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小胖讶异于大型货船的安静,宛如一道浮墙在水面上移动。小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些庞然大物,虽然他也曾乘坐朋友的快艇穿梭在三亚市亚龙湾附近的海面上;也曾乘坐观光船在上海浦江夜游,一睹外滩风采。但那些小艇小船与大型货船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小胖蹲坐在余府底下两根木头之间,望着鸭江水面此起彼伏,大小货船来来往往。走马灯般的画面,令小胖兴味索然。太阳高挂,垂钓的人渐渐离去。小胖四下观望,等待时机离开这个阴暗潮湿、散发恶臭的地方。两岸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小胖谨慎地爬出“洞穴”,再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小胖感觉心情畅快无比。重获自由的错觉,令他心头一酸,几乎要热泪盈眶。这时,岸上传来小孩的嬉笑声,而且渐行渐近。小胖慌慌张张地准备往余府底下钻,这时,他发现余府外靠近峭壁处有个生锈的金属梯子,通往二楼阳台。小胖心想,阳台总比地下室好,于是他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余府的阳台其实就是房顶,只不过四面用木板围了起来。小胖踏上阳台,脚一落地,地板凹陷,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小胖走在阳台上,能明显感觉到房子在摇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小胖不敢往中间走,只好在阳台边的围栏旁躺了下去,围栏正好比他的肚皮高出一些,给了他很好的掩护。小胖平躺在木质地板上,感觉又困又累,不一会就睡着了。
小胖度过了一个安心、惬意的上午,他睡了两个小时,直到中午才醒来。外面阳光正好,桥底阴凉舒适,小胖在鸭江的浪潮声中清醒过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睡眠充足后,他的肚子开始叫唤。小胖想起今早在逃跑路上买的三个鸡蛋味蛋糕,他从口袋里掏出其中一个,拆开塑料包装咬了一口——他很庆幸自己在逃命时,也没有忘记吃。
“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小胖曾度过一段纵欲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小胖与他的猪朋狗友走遍天下,吃遍天下。那时的他胖的像个球,脸上的皮肤又白又油,肚子里山珍海味,打个嗝都飘着仙气——当然,放个屁还是能熏死一只蚊子——对这种廉价包装食品不屑一顾。后来,他纵欲过度,而物极必反,他变得清心寡欲。进入淡欲期的他暂时脱离欲望的控制,清茶淡饭,对这种廉价包装食品毫无兴趣。如今穷途末路的小胖饥不择食,开始认真品尝这种廉价包装食品,竟为这困苦中朴素的甜蜜感动不已。在怀着“感恩之心”仔细品尝了第一个蛋糕后,小胖意犹未尽,他又掏出另外两个蛋糕,狼吞虎咽般吃个精光,连塑料包装袋都舔的反光。小胖仍不满足,三个小蛋糕都不够他塞牙缝,但当下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冷静,欲望与理性相互碰撞,使他只能在回味与懊恼之间徘徊。
食物勾起的欲望,使小胖对当下穷困的处境深感不满,他变得有些烦躁,各种冲动的念头浮上脑海。他想不顾一切跑回家中,躺在舒适的沙发上,一边吹着暖气,一边喝着冰镇可乐——这是他冬日的乐趣,而一边开冷气一边吃麻辣火锅则是他夏日的乐趣——为此,他不惧与警察搏斗,以硬碰硬,以此来捍卫自由。幻想中,他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如同《三国演义》中的五虎上将赵子龙,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冲动的念头挑引着他的神经,使他辗转反侧,蠢蠢欲动。欲望给了他不顾一切的勇气,他翻过身,准备站起来。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你刚刚听到了吗?”
“听到了,会不会是野猫?”
“不知道……喵……喵……”
“喵——!”
“不是猫。”
“会不会是……贼?”
“会不会是鬼?”
“啊——!”
“啊——!”
最后的惊呼飘向远处,小胖一动不敢动,身体却止不住颤抖。他心想,这下完了!
远处,两个小孩子似乎在向某人夸张地描述着刚才的情况,一个说有贼,一个说有鬼。他们把余府描述成鬼屋,说余府内阴森恐怖,说余府下有神秘洞穴不知通往何处,说余府上有牛鬼蛇神。小胖虽然觉得两个小孩子的描述荒诞不经,更像是两个冒险家在描绘他们的奇幻之旅。然而,他仍害怕至极。他猜想:“两个小鬼该不会是向路过的警察求助吧?警察即使不相信他们的故事,也大概会过来查看,也许会顺着梯子爬上二楼,那必定会发现我,这里无处可藏!”
“嘘——!鱼都被你们吓跑了!”远处传来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上午不是说好要乖乖听话,安安静静的吗?是不是不听话?不听话下次我就不带你们过来了!”
“我听话,不说话”,一个孩子说。
“可那里真的有人,我刚刚听到声音了”,另一个似乎更小一些的孩子说。
“嘘!弟弟,你不要再影响爸爸钓鱼了。那就是一只野猫,我刚刚看到了。”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那不是猫,是鬼吗?”
“我那是……我那是骗你的,哈哈,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
“可那里很暗啊……”
“嘘——”
“嘘——”
小胖如同死里逃生般长舒一口气,身子一软躺在地板上,不再打算起来。刚才极度的恐惧浇灭了他所有冲动的念头,现在,他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让思绪带着他在回忆中漫游——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跟随着刚才吃蛋糕时萌生的欲望的念头,小胖回想起曾经纵欲的日子,亢奋和疲惫爬上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