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南方风味酒楼三层的包间里,柔和的灯光下,一张圆桌前坐了五个人,从左向右依次是周老板、向老板、夏老板、姚为民、王文利。
此刻酒菜已上齐,那一桌丰盛的美味,是姚为民和王文利很少见过的,很多菜名都如同古文里的生僻字,让他们难以辨认;俩人只点了凉拌牛肉和凉拌木耳,剩下的什么步步登高、蒜蓉扇贝、虎皮凤瓜、土豆烧甲鱼、白灼大虾、富贵霸王肘、鸡汤煮干丝都是向老板夫妇和周老板点的。
“来,为周老板乔迁之喜,咱们先干杯!希望你的厂子这一搬,搬来财运,搬来平安。”向老板举起酒杯,看了一眼周老板说,“我们仨人都喝酒,就你一个不喝,是不是应该给你请个代驾。”
周老板说:“这倒不用,我让他俩陪你好好喝。这次还多亏你出面把事摆平了,不然以后麻烦大着呢。想想,也太可怕了,平常看着温尔雅,挺好的一个人,眨眼就变成了恶人。”
向老板说:“这有啥奇怪的?现在到处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满嘴谎言的双面人。这次事办得还不尽如人意一一关键不是一个区的,咱托的人关系不是很硬,要不然,他非得把房租给咱退了不可。这什么姓秦的也太厚颜无耻了!和骗子土匪有啥区别?这就叫德不配位!”
周老板说:“我就没想让他退房租钱,那些东西咱也不要了,只要他再不找事就好。他说他认识食药监的刘局长一一老刘你知道吧?原来岭北区质监局的。”
“他烧成灰我都认识。这种大字都识不了几个的人,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真让人难以致信。你怕他干啥?以后想跟他拉关系还不容易?我俩跟他都是老关系了,把他电话弄到手,约他出来吃个饭,他能不来?给狗扔块骨头,再偷偷给它拍照留个念,以后这条狗你就可以牵着走了。”向老板放下筷子说。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不过这秦校长以后背地里会不会有小动作就难说了。”周老板说。
“到了那一步再说,考虑那么多干啥?”向老笑着说,“食药监底下那帮人,你应该都把他们喂熟了,无非再多扔块骨头。”
周老板大笑,说:“就怕他们反咬一口。”
“为民,来,喝酒。”在向老板的招呼声中,几个人推杯换盏,一阵吃一阵喝,不时夹杂着欢声笑语。
“一会儿吃完饭,先送你回去,我们跟老向还有其他活动,好不好?”周老板认真地看着夏老板说。
“有啥活动把我也带上,你们要唱歌我也会。”夏老板眼珠骨碌一转,目光停留在为民脸上说。
“我们去的地方你不适合去一一老向每次去都是一个人偷偷去的,哪敢带上你?”周老板笑道。
夏老板说:“你看他是那种人吗?前多年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就没养成那些不良习惯。”
周老板说:“现在挣钱不用流汗了,习惯可能早就改变了,只是你不知道。”
向老板说:“她咋不知道?你问她,今年有个副校长,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多次约我吃饭,我去了没有?。”
“副校长想升职。有四十岁吗?”周老板一脸严肃的样子。
“差不多。”向老板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难怪你不去,二十多岁你保证去。”周老板说完大笑。
“你这一肚子的坏水。”向老板吐出嘴里的骨头,咧嘴笑道。
“人家南方人比我们开放。”王文利说。
众人都大笑。
“为民,听说你准备买房?”向老板突然问。
“是啊,现在就在犹豫,是今年买合适还是明年买好?”为民说。
向老板说:“房产现在的口号是去库存,这说明建的房子已经积压太多了。一般来说,积压的商品卖不出去,必然要降价去库存;但房子是特殊商品,要大降价是不可能的。我只敢说,未来一两年它起码涨不了,即便涨,幅度也很小——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
“如果升值空间很小,那急着买它干啥?又不是等着住。”为民说。
周老板说:“这就看你咋想:如果打算在西京安家,就趁早下手,毕竟越往后,你选择的空间越小,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房子不可能掉价的;如果没这个计划,那就不要着急,因为你孩子还小,谁知道他以后的工作在哪?当然,如果你打算作为一种投资理财的话,今年和明年买都行,区别不大。”
为民说:“我真没想过要在西京安家。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咱凭啥在这里生活?再则,根不在这里,即便经济问题解决了,心里也感觉也不踏实。至于说炒房,我想,那是有钱人干的事情,不可能谁都可以炒。”
“我的看法是,像西京这种内陆城市,没有水陆交通,产业又比较单一,经济增长相对较慢,因而它的房价增长肯定也会比较慢。我现在感觉都买后悔了,当初还不如在我们那边买。”周老板说。
“老周在西京买了几套?”向老板问。
“就一套,还几套?”
“周老板在江都市还买了两套,老家县城也有一套。”为民说。
“好家伙,富得都流油了!看来还是做生意挣钱,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向老板说。
“中国人做梦都想当官,你却说这话?!这不是给我们老百姓装气吗?等你进去了,再说这话我才信。”周老板说。
“哈哈……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不信。你是体会不到,我这芝麻官当得多没劲,毫无成就感。”向老板说着呷了口酒。
周老板说:“怎么没有?你是嫌升职和来钱都太慢?但你没想你们以后退休待遇多好?我们有吗?”
向老板点了一根烟,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烟雾缭绕间,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沧桑感:“这你就不懂了。升官发财不是唯一的目的,人总要有点精神层面的追求,比如说美好的情感体验和内心的满足感……举个例子,挣同样多的钱,你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与个人意志挣的,和你出卖良知与尊严挣的,二者给你的情感体验肯定不一样。”
向老板说到这里,看并没有人接他的话,于是又说:“一个人如果把工作仅当谋生的手段,为了钱,那你很少会从中获得快乐和成就感;只有把工作当作事业来做,你才能赢得社会尊重,内心获得成就感。假若你开个赌场挣了很多钱,你只是为自己,你没有任何社会价值,你再有钱,你在我眼里都是垃圾。你们以为搞教育很好混?一一当然对有些人是很好混的,因为这本身就是个良心职业。现在全社会的目光都在关注教育,它牵涉到千家万户,是群众最关心的三大问题之一,也是群众意见最大的问题之一。你们也应该知道,教育这一块存在的问题太多了:补课让学生不堪重负,孩子们从小都变成了学习机器;教育支出已经成为大多家庭巨大的经济负担;还有触目惊心的校园霸凌、学生自残,都引发全社会剧烈反响和强烈不满。然而,机关里却人浮于事,事同虚设,官老爷们按部就班,只管混工资、混体制……这种无力感,你们是体会不到的。”向老板说着看了一眼周老板。
“教育的确存在很多问题,这我们老百姓可是有发言权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并不是说没人能看明白——那些专家教授是干什么的?但问题得不到解决,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利益的问题?就凭你老向一个人也改变不了整个系统问题。”周老板说。
“这个我还是有自知之名的。”向老板说。
“官场上应该多一点像向老板这样关心国家未来和老百姓利益的好官。”王文利说。
“老向既然心怀天下,就好好往上干,等你掌了大权,在教育领域给他来个脱胎换骨的大变革。”周老板说。
“我没那能耐,你太高看我啦!哈哈……哦,小王,你那个房产证下来了没有?”向老板突然转移了话题。
“没有。现在因为消防设施验收不合格,房产证办不下来一一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具体我不知道。”王文利说。
“你老婆是不是再没送货了?”周老板接着问。
王文说:“因为去年出了那事丢了一部分客户,今年客户更少了,所以我就给她找了个饭馆去上班了。”
周老板见大家都不动筷子了,就喊服务员过来结了账,众人起身离席。
到了楼下,只见大街上早已是一片流光溢彩的喧嚣的世界了。城市的夜被灯光映衬得深邃而宽广,周围一切可见的景物都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周老板开车将向老板送到小区楼下,挥手道别。
车停在南后坡村口时,周老板低头看着手机,突然说:“哎呀,老向还生气了,说我把他老向看成什么人了。”
“咋了?”为民问。
周老板说:“那会儿在席上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说意思一下,他可能刚才看到,给我回了信息。你们说这不收可咋办?也没给送什么礼,一顿饭就能打发了?”
“不收是他的事,反正你心意已经有了。”为民说。
“以后再说吧。我走了。”周老板一脚油门,车子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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