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市区,离家太远,考虑到自身各方面条件差,姚为民便让儿子申请住校,一学期一千块钱的住宿费。学校也有食堂,饭菜质量还不错,虽说远达不到小康要求那种辣的程度,总比他在家给做的要好数倍。虽然周一到周五,孩子吃住都在学校,但就放假回来这两天,已经够他喝一壶的——要给他洗衣做饭。
为了不影响小康学习,为民又在房东家三楼给他租了一间小房子,让他独自住。心里暗想,他这比王文利做得要好多了。然而,小康经常还是抱怨,说楼上住的那帮“龟儿子不讲公德,总爱大声喧哗、放高音玩手机,吵得要死”。以前他送货午后一两点才能回来,现在每逢星期天他必须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家给他们父子俩人做饭。做饭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但炒出的菜总落得儿子一句“没啥子味道″的评价。他蒸米饭时,总是水分火候把握不住,要么成了“水淹七军″,要么成了“火烧赤壁”。小康表面不说,背地里没少在黄艳面前告他的状。
生活不仅不完美,也不平静。南后坡村又传出明年要拆迁的消息。然而,房东们并不想放过他们最后一次涨房租的机会。为民前两天无意中听见几个房东老太太在大门口嘀咕房费的事,今天一大早,房东就通知他,下个月他租的“门面房″再涨一百块钱一一这已经是自他搬来后四五年间第三次涨房租了。姚为民忧虑的是:明年村子真要拆,自己下一步又往哪搬?继续往南,搬到像面包厂那样周边是麦田的村子?可这也不长久,听送货司机说,那个村子也要拆了,拆迁队都进村了,房东已通知周老板月底前必须搬走。
周老板最头疼的事就是搬厂。搬一次厂要浪费三五万块钱;人工、搬运费、设备安装、厂址更改等,每一项都得花钱。当初搬厂时,他不顾工人反对,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是为避免拆迁。房东当时交给他的是一幢毛坯房,是在他交了五万定金之后,房东临时按照他的要求建造的两层厂房。
“这村子十年它都拆不到这儿来。”房东当时拍着胸膛这么跟他说。
然而,仅仅过了两年,周边的村子稳若泰山,独独传出他们村子要拆迁的消息,这使周老板一度怀疑自己被身为一校之长的秦房东套路了。好在一阵风过后,却没了动静,村子像被确诊癌症的病人,一挺竟然挺过去了,又存活了几年。然而,躲过了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这不,现在该来的还是来了。
然而,让周老板想不到的,远不至这些。
周老板年初就给秦房东交了一年的房租,现在秦房东只要求他搬走,却拒绝给他退房租,理由是:我也是受害者。他说不是他不守诚信,是“发生了不可抗拒之外因”。秦房东说他是“受害者”,是指赔偿款没达到他的期望值。拆迁方给出的赔偿标准,整个村民都不满意,除了村干部,几乎全体村民都拒绝签字。为此,前些天,拆迁方雇佣的保安和村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据说,村民和保安都有人被打伤,而且还是重伤,甚至还传言说死了人。
就是不给退房租也得搬厂啊。一番周折之后,周老板又在更远的、不叫农村实际就是农村的地方重新租了厂房,他开始停产搬厂。为了节省时间,尽快恢复生产,所有拉麦子厂面包的送货者都被叫过去帮忙,拆迁和安装两边同时进行。
搬迁前两天,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到了第三天,大部分重机器都已被搬走,剩下的都是小型生产设备和原材料、生活用品以及部分被拆除下来的装修材料。早上七八点,大家都陆续来到厂子,又开始一天的工作。大门外依次停了两辆轻卡,五六辆面包车,众人合力先装满两车,然后由周老板带领部分人去“新厂”搞安装,剩余的十几个人继续在这边装车。
周老板刚走不到半小时,突然,一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出现了,他用手指着正在往卡车上装的轻钢龙骨、石膏板、铁皮等物,说:“谁让你们拉这东西的?”
众人一脸疑惑与惊愕。
周老板的一位老乡问眼镜:“我们是给周老板搬厂子的,有啥问题吗?”
“肯定有,没问题我跟你在这说锤子哩!”眼镜说着弹掉落在西装上的一粒灰尘。
“有事你跟周老板说,我们是干活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继续往车上装东西。
“咋了?是周老板没给你退房租吗?”为民从别人口中得知眼镜就是房东,便问道一一他故意把“交″字说成了“退″字。眼镜目露凶光,狠狠盯着为民看了几眼,说:“管你球事?”然后又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一一能听出来他是打给周老板的,俩人似乎在电话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众人只见眼镜边打电话边离开了。
眼镜走后不一会儿,突然就来了一群手持棍捧的人,约莫二十余人,有老有少,厂里的工人认出来他们是本村的村民。这伙人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棍棒,喝令所有装车的人停止干活。
“不准再往车上装一件东西。”他们说。
为民和周老板的老乡跟他们解释说:“现在装的都是厂里的生产原料,不存在问题。”一个领头的青年小伙用手中胳膊粗的木棍抵在为民胸口说:“谁的东西都不许装。再装我把你们当抢劫犯往死里打,跑俺村来你给谁打过招呼?”为民脸刷地红了,全身血直往头上涌,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把到口边的几句话又憋了回去。
十几个人都放下手中的活,个个敢怒不敢言。有人拿出手机给周老板打了电话,周老板说都先别动,他马上报警。
见没人敢反抗,这伙人也没动手打人,毕竟村子历来都“民风淳朴″,这些棍棒本来是给拆迁队中的暴力分子准备的。
110来的时候,那伙人早已散去,民警问了一下情况就开车走了。为民他们又开始装车。但他们的行动马上被“探子″报告给了“集团总部″。很快,姚为民他们又在数十条棍棒的淫威下噤若寒蝉。
为民偷偷地拿出手机录了相。周老板的一位老乡悄悄地报了警。没想到110这次出警非常迅速,不等棍棒手们退场,两辆警车已悄无声息地停在眼前,车上下来五六名民警。民警问棍棒手所做何为?棍棒手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奉命行事。民警又问他们手持棍棒是想干甚,答曰自卫。民警现场开始登记棍棒手的身份信息。部分棍棒手见状就偷偷地溜了。民警让搬厂的继续装车,说:属于你们的东西全部搬。民警最后又指定四名青年棍棒手,命令他们上车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随着四名村民被警察带走,其他棍棒手和围观者也都四散而去。姚为民一伙人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一上午再无事,但大家总觉心有余悸。
众人刚吃完午饭,还没开始干活,秦房然又出现了;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四名壮年男子和一辆大卡车。秦房东指挥几名男子开始往车上装各种装修材料,甚至连周老板买的价值上千元的一块钢板都想搬走,幸亏几个人抬不动,才放弃了。秦房东急红了眼似的,很多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装修材料,要不是现场有人,他恨不得把一切都搬走。周老板闻讯后也无奈,说让强盗抢吧,打又打不过他们,况且打人还违法,有什么办法?秦房东花了半下午把剩下的所有装修材料都洗劫一空,装了满满一车拉走了。
周老板本以为自己让一步,事情就到此为至了。他哪里能料想到,第二天上午秦房东竟然又领着十几号人开车跑到新厂这边来闹事,威胁说,周老板这厂子开不成了。他们堵门、阻碍工人工作,还骂人,一时间,现场吵闹不断,一片乌烟瘴气。
这帮人的行为引起了新房东的不满。欺负外地人,道义上的事姑且不提;说句实在话,他好不容易招来个大房客,就生出这意外,威胁不让人家开厂,这不是断自家财路吗?这新房东也不是好惹的主一一他可是村干部哩。见劝说无效,村干部脾气就来了,指着秦房东的鼻子说:“叫你的人都给我往出滚!这是俺屋,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说完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
不大会儿,新租的厂子门里门外就簇拥着三四十人,像包饺子一样把秦房东领的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你一句他一言地数落起来,还伴随着难听的叫骂声。秦房东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灰溜溜地领着人离开了。
秦房东哪肯善罢甘休?他回去之后就给周老板打电话,声称周老板玩不过他,无论玩黑道搞套路还是讲法律,周老板必输;他说半年内就可以让面包厂倒闭,倒闭不了也让他罚款交到手软。最后,他还觉得话没说明白,不足以使周老板信服,又说:我如果说你们的面包是狗屎做的,食药监的刘局长都会信;以后我让我的学生天天都买你的面包,不信“吃“不出问题。
周老板一听心里就害怕了,仿佛自己的命脉就被秦房东牢牢抓在手里,他一下子彻底服软了。问他想要怎样?难道这些年给他贡献那么多房租钱,就没有一点情份?秦房东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把搬过来的所有装修材料给他送过去;二是让那边的新房东给他道歉。周老板说第二件事他做不到,他哪里能管得了别人!秦房东教他办法,说你要说不租他的房子了,他就听你的话。周老板说,我钱都给人交了,怎么说不租了?秦房东说,还有明年么。
那边拆下来的旧装修材料已经用于新厂装修了,不可能再拆了。周老板心想财物不就是钱吗?即便面子尊严这些东西也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他试探秦房东的底线,看需要多钱可以了结此事。秦房东说,那不是钱的问题,他不缺钱;他说周老板伤害了他的感情。哦,感情?感情多珍贵!那可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那怎样才能弥补秦房东“受伤”的感情呢?赔礼道歉吗?这可不是在电话中几句话就可以搞定的事,还不是要通过实实在在的物质形式体现?一一比如请吃饭,比如赔钱。周老板明白了,所谓人情面子只不过是为金钱加码,看来他得割下一大块肉喂狼了。如果不甘心任人宰割,那么还有其他办法吗?周老板苦思冥想,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向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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