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喜鹊,在门前的高枝上叫个不停。
粱峪父亲吃完早饭后就扛着锄头上地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乡里的邮递员老赵就来了。
这位大方脸的邮递员已经送信十多年了,乡亲们都认识他,喊他老赵。
自从粱峪当兵之后,老赵是粱峪家的常客。
粱峪父亲见到他就格外亲,因为他一来,儿子准来信了。
老赵每次都不多呆,卷棵旱烟就走。
老赵一走,粱峪父亲都会小跑儿回到屋里,把信取出来到太阳底下去读,而且要读出声来。
读出声主要是为了老伴。
她不识字,只能听。
老伴每次听他读信,都是边流泪,边念叨,这让粱峪父亲心里很烦。
粱峪父亲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和老伴吵了一辈子的架。
可唯独在读粱峪来信的时候,才显得格外平静、安静。
当粱峪通过外甥女说过这一情况后,就经常给家里写信。
坚持每周一封,有时一周两封。
信的内容,除了不写喂猪和当伙夫之外,大多是在部队服役的一些日常琐事。
什么战友之间的事,战斗班训练比赛上的事,还有连队伙食的事,等等。
反正就是选一个角度给家里人介绍他在部队的情况,说的多一些,细一些,省得家里人惦记。
信中还时不时地写一些有关“好话要好好说,慢点说”的类似意见。
父亲也知道这类意见是说给他的。
据说有所改正。
粱峪父亲也读过书。
粱峪的来信,他也定期给回信。
基本上是粱峪五封,父亲能回上一封。
他的字体属于那种“特别潇洒”那类的,用词上也常会甩出个“疾风寸草,日月如梭”类的好词儿。
信的内容也受粱峪影响,有时说家里庄稼的收成情况,有时说粱峪大哥孩子婚事情况,有时说粱峪大姐孩子学习情况什么的,还有时说大哥是如何改急躁脾气的情况,等等。
读着父亲的来信,家里的场景便会浮现在粱峪眼前。
父亲的精神状态,让粱峪觉得很兴奋、很幸福,也很有向上的力量。
千里之外,读父亲的来信,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可是今天,粱峪的来信有些不同。
粱峪母亲接在手里的,是一个比以往都小一号的信封。
上面上写的字也和以往不一样儿。
每次都是用钢笔写的,这次是用红色印出来的一排在下面。
于是母亲就站在墙头内,喊后院的本家四叔,求他帮忙认一认。
四叔说,
“这下面写的是xxxxxx兵指挥学院,是军校邮来的。可能是你家二小子考上军校了。”
母亲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但又拿不准,于是手掐着信,猫着腰,一溜小碎步,爬过屯后的大壕,上山去找粱峪父亲。
粱峪母亲很少上山来。
粱峪父亲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紧忙把信儿打开。
打开信,看着上在的内容,他的手就开始在抖。
是二儿子来的信,是二儿子熟悉的字,
“爸,妈,我考上军校了”
粱峪母亲小跑这么远,还没有顺过气来,不错眼珠地看着老头子读着信。
读着读着,看老头子长满皱纹的眼角,竟然笑出了眼泪,她也笑了流了泪。
中午时分,还在午睡的乡亲们,被老高家那隆隆的鞭炮声惊醒了。
纷纷来看热闹。
高昌业和老伴儿都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站在门口,一个给大家发糖,一个给大家发带过滤嘴的香烟,并笑着告诉每一个来的人,
“我家二小子考上军校了!我家二小子考上军校了!快进屋!”
老高家二小子考上军校了。
在这穷乡僻壤,多少年也考不出一个大学生的屯子里,考上了军校,的确是一件大事,大喜事。
不但粱峪他们老俩口高兴,全屯子的人为他们老高家高兴。
“你看看人家的二小子,在家不招灾儿不惹祸的,人家那是心里有数!”
“唉,我早就看出来了,人家那孩子一定有出息!”
“老高家这回妥了,这个二孩子吃上皇粮了!”
反正,证明高粱峪能够出息人的必然因素,都让村民们给说全了。
在这些高兴的人群中,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和粱峪父亲一样,悬着的心已经三年。
这个人就是粱峪的大哥高大川。
大川从小就对护着弟弟。
同时也为弱弱的弟弟担忧。
上小学的时候,担心被人欺负。
上高中的时候,担心背包被人偷了。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担心在家种地,养不起一个家。
当大哥的心里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回好了,老二考上军校了,他们这股老高家也有在外面出息人的了。
他和粱峪父亲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
话说,粱峪还有一封信,是邮给省广播电台的。
可这封信,辗转了一个多月才到赵月的手里。
这时的赵月,已经结束实习被分配到她爸爸厂子的政治处上班了。
赵月大四实习抓了一个高粱峪爱兵好新闻,成了她进省直企业的敲门砖。
大学生毕业直接进入省重点企业,纯属凤毛麟角。
这里面,有三个原因,
一是赵月有自身的影响力,企业正好缺少宣传报道这方面的人才。
二是赵月的爸爸有个好战友,正是这个企业经常用得着的机关处长,他给说了一句话起了作用。
第三,赵月的爸爸当过兵,是企业劳模、先进生产者。这样的职工子女入厂有照顾,成了最好的借口。
于是在多方作用下,赵月就和在这个厂子奋斗了二三十年的妈妈、爸爸成了同事,成了国企一员。
最先接到粱峪来信是赵月的爸爸。
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外省的人给她写过信。
爸爸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又不便打开。
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问,“丫头,你在南方军校有大学同学吗?”
赵月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头都没抬,
“没有!”
“没有,我咋不信呢,看这是啥,广播电台转过来的!”
赵月也觉得奇怪,站起来,接过信,打开,抽出一张照片,一看是高粱峪在军校门口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高粱峪,肩扛红红的肩牌,头戴红帽圈大檐帽,脸色清秀,目光镇静。
绿军装穿粱峪身上格外精神。
这和赵月印象中的那个山沟里的伙夫,简直判若两人。
还没有等读信,她的脸已经红了。
赵月爸爸看到女儿脸上的变化,也知道了大概其。
赵月收到粱峪信的时候,高粱峪在军校已经顺过了架,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很熟悉,又都很好奇,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可是,这天早饭后,中队门前操场上,学员队伍已经集合完毕,正准备出发。
教导员从楼里出来,点名让高粱峪留下。
“高粱峪,你把你手里的提包带着,和我一起到大队部去,有人找你!”
正课时间,大家都去上课,自己被单独叫出来,到大队部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粱峪一头雾水。
他跟着教导员来到大队部二楼,在一间会议室前停下。
教导员敲门进去,没多大一会儿又出来了。
他让高粱峪把提包递给他,让粱峪进去。
教导员面无表情。
粱峪敲门走进会议室。
只见会议室长条桌子后面,坐着三名着军衔的干部。
三名干部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高粱峪进门敬礼。
对面三个人都没有回礼,中间戴圆眼镜的中校用手示意让粱峪坐下。
见粱峪坐好,就说: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高粱峪纳闷儿,你们叫我来的,应该知道我是谁啊。
就说,“首长,我叫高粱峪!”
中校右边的上尉低头记录。
中校说,“我们是咱们军jijian处的,今天来这里主要调查一件事,与你有关,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不要隐瞒,是否明白?”
什么,调查?
有多少就说多少?
粱峪反感这种问话方式,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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