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流火并不是天上淌火,也不是火星化了。
电视上说了,“火”是大火,也叫心宿二,或者天蝎α,七月也不是七月,那是周历,搁现在得是九月。
但是机场的小姑娘说得对,这里是南半球,很多规律都反过来了。
就比如大晴天突然下起暴雨,比如面试途中老板跑路。
西兰蒂亚的雨幕遮天蔽日,路某贾揣着胳膊蹲在门口发愁,丝丝凉意沁人骨髓。
他对于莫名其妙开始的新工作,感到一点秃然。
大侦探离开后,环境似乎微妙地起了变化。
首先是,那只猫找不到了。
想逗弄下鹦鹉,却一动不动装死。
桌上的复古铁艺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路某贾小时候见过这种带玻璃罩的气死风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会被老板拿来打造侦探社的神秘氛围。
这会儿大概是没油了,就很不实用。从事过时职业的人也很不靠谱,比如某个活在21世纪的侦探。
神秘主义、骚包、富二代玩票,被时代抛弃的追梦人,他默默给老板加了几个标签。
找到开关,啪一下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带他回到现代,路某贾点点头,这才是正常的办公室。
老板桌、真皮转椅、红木书架,左边一个貔貅,右边一个华尔街金牛,进门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转头供着一帆风顺,角落里还搁一招财进宝的蛤蟆。
乡土暴发户风格大抵如此。
书架两边,一盆富贵竹,一棵大叶君子兰。壁炉上戳俩银蜡烛台,放了本圣经,中间不是耶稣十字架,是个枣红脸的关二爷。
好嘛,中西结合,多个神仙多条路,老传统了。
但是老板还是太年轻,不懂得社会主义现代化铁拳下,一切牛鬼蛇神都不得显形,白糟蹋了这桌子,又是刻符又是绑红线,多好的料子不拿去车珠子太可惜了。
所以说封建迷信真真要不得,没用还特费钱。
路某贾捏捏桌角,肯定是老红木。
商标牌子上写着呢。
他端是识字的,当年要不是父母急病辍了学去工地打杂,说不定也能考个大学耍耍!
路某贾把桌上的发黄的卷宗排摞整齐,随手翻了永乐翻基本是采访记录,夹杂几盘发霉的录音磁带。有些破损的资料格外古旧看起来像是文物,都用汉字详实地注解了翻译,路某贾一时看入了迷。
有人自称目击蛙人,随后溺水死了,也变成了蛙人。
有人接受神秘家族的委托,杀死所有的亲朋好友,奇迹般地治愈了癌症。
有人在海上遭遇台风失踪几十年后又突然回到家,随后整个村落都被泥沙淹没了。
有人祭拜邪神,希望赢得游泳比赛的金牌,结果长出了腮和蹼翼,在登台领奖的时候变成了一具干尸。
神奇现象的背后总有无比血腥的代价。这些邪教故事还挺好玩的,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教育意义,像是在告诫后人远离奇迹。
路某贾凝视纸卷上歪歪扭扭的一副插图,心脏悸动,总感觉有点不安,有点眼熟。
思索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从胸口掏出木牌,同样都是怪异的扭曲图形,风格相似但细节不同。
路某贾眉头皱起,这块木牌是父母的遗物。
但是……父母是谁?
“咕噜——咕——”
腹中一连串闷响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疑惑。
又饿了,路某贾摸了摸肚子,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吃不饱,老板临走前好像说抽屉里有吃的。
真的可以吃吗?
他找到左边那个抽屉,拽开一条小缝瞅了瞅。
“哐——”路某贾带着椅子弹射起步,人仰椅翻,撞在背后的书架上,痛得龇牙咧嘴。
而他的目光仍被那道缝隙紧紧攫取。
大眼珠子!
一个很多瞳孔攒聚的眼珠子……
正从幽暗的抽屉里与他对视,令他毛骨悚然,心生惧意。
子不语怪力乱神,路某贾慌乱中定下神来,默念了几句民主科学和谐富强,猛地打开抽屉。
他怒目相视,那团多囊性病变一样的瞳孔原来是碗珍珠布丁,还有几块蛋黄巧克力,和一大团鱿鱼干。
路某贾拍拍胸,原来如此。这奇葩老板,平时都吃些什么零食,吓我一跳,得多吃点才能补回来。
你还别说,这海产挺香,虽然是风干的肉却保留了相当新鲜的口感。
路某贾磨了磨锋利的牙齿,舔舐齿缝里的食物残渣,一不小心把舌头挤进了蛀牙的洞里。
正在他对着镜子把坏死的牙髓塞回去的时候……
门开了。
冷风灌了进来。
两双皮靴站在门口的水洼里。
是大侦探回来了,还有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的视线总是游移不定,两个瞳孔自顾自地向不同方向转,好像有自我意识一样。
“你很好奇?”她的两只瞳孔转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路某贾。
“呃……”与她视线交汇,路某贾有些紧张。
“她是四色视者,你可以叫她调色师。”大侦探一边剥橘子一边给路某贾科普。
“人类有三种响应不同波段光信号的视锥细胞,和一种感知弱光无色觉的视杆细胞。”
“但大自然中也存在一些超级视者,比如皮皮虾,在人类中也有少数女性拥有特别的变异基因,除三原色外多一种橙色波段的视锥细胞,因此能看见更多颜色。”
“没错。”调色师点点头,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划了一道,然后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这是一只红笔。”
“但对于我,用你们的词汇来形容的话,可能叫五彩缤纷吧。”
“很实用的天赋,擅长追踪细微痕迹。”大侦探吞下嘴里的桔瓣补充了一下,“在调查员里算是比较常见的。”
调色师剐了大侦探一眼,笑容不改道:“没错,就像你的这件风衣,污渍十分醒目。”
“咳。”大侦探不自然地扭扭脖子。
“但有件很奇怪的事……”调色师变得有些严肃,侧头看向路某甲。
“他的皮肤颜色完全均一。”
“嗯?”大侦探闻言一怔,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可是最近很缺人啊……”大侦探有些不甘,他揉揉太阳穴,耷拉着眼皮显得很是疲惫。
“请问我是有什么问题吗?”路某贾听懂了一点点。
“对呀,你可能不是人。”
“啊?”路某贾尬笑。
“您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天赋的?”他略显僵硬地转移话题。
“怎么发现的?唔,我想想……大概是因为屏幕上的东西和实物永远有色差,一开始还被质疑是色弱!”
“人类总觉得自己属于正常的绝大多数,正常即强大,异常便弱小,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一直挺正常的,没啥稀奇古怪的能力,也一直挺穷的。在这个正常的世界上,没钱的才是弱者,但这话却是不能当着老板面说了。
“我觉得有的也挺好啊,很多有名的音乐家都是什么蜘蛛病,手指比正常人长,在小提琴上格外有天赋呢。”
“帕格尼尼的魔手,小说家的愚蠢故事。”
“实际上叫马方综合征,很容易得鸡胸和白内障,心脏病尤其严重,不是什么好事情。”大侦探挥了挥手。
“人类的基因表达非常地脆弱,变异基本意味着严重的疾病。除了四色视者,干我们这行的还有种总要吸氧的聪明蛋,他们拥有更多的神经元,缺点是耗氧量和能量摄入需求也会大大提高,只能躲在后面做做研究。”
路某贾感到舌齿间十分滞涩,知识有时候比暴力更让人感到无能为力。老板看起来很有学问,不愧是私家侦探,和狗仔队果然不同,稍微有一点安心呢。
“当然这种人最重要的天赋是几乎不需要睡眠。”
“不睡觉也算特长吗?”路某贾疑惑道。
“当然,不仅每天多出三分之一的时间,而且还可以避开梦魇的侵蚀。”
做噩梦醒了不就好了,老板总说些难以理解的话。路某贾想起几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在身上比划示意:“那些蓝种人,六个胸的人,还有长尾巴的人有什么特长吗?”
“多几对副乳和尾椎长小尾巴这种程度的返祖确实存在,但这种退化听起来就知道没有什么用吧。”
“还不如耳朵能动的,至少听觉范围广一点。”
大侦探挠挠下巴接着说:“至于蓝血人……”
“以其他金属元素置换铁构成的蛋白载氧能力过低,只会出现在相对原始的海洋生物中,多少以讹传讹了。”
“当然,如果排除‘人’这个关键字的话,还是有一些的……”
“啊,喀斯比人吗?好想捉一个解剖。”调色师突然插话,面色绯红兴奋异常。
“找机会绑一个?”大侦探敲了敲桌子。
看他们习以为常地讨论犯罪,路某贾有些发毛。
“那个,绑架不违法吗?”
“这里缺少法律,有时候会做一些稍稍出格的事情。”
“我保证,只是一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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