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以后，那辆黑色的警车终于驶出狭窄盘旋的山路，驶进宽阔笔直的大道，最后开入城市郊区的派出所。
派出所里面到处是穿着制服的忙忙碌碌的警察。看着那栋白色的办公楼和那些忙碌的身影，白烬的心脏莫名一阵触动。
他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以前自己是不是就来过派出所呢？那些记忆已经非常悠远，悠远到他只记得一个白色的小楼、一个肥硕的穿着制服的胖子和一间换上崭新沙发的接待室。
就在他尽力回忆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安排到一间办公室里，然后一个女警抱着记录本走进来给他们做笔录。
她长得很秀气，鹅蛋脸，尖尖的下巴，长发用一根头绳扎起来垂在身后。
她扫视一眼屋内的众人，视线在掠过白烬的时候惊起一抹涟漪，不过那抹涟漪在又掠过旁边那个失去父母的男人时，便成为一涛汹涌波浪。
似是意识到自己眼底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微微垂下眼眸，略微沉思一下，然后伸出纤纤玉手，指向距离她最近的相互依偎着的男女。
“那，从你们开始？”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像撩过心坎上的一缕微风，成功地将白烬从深深的回忆里拉出来。
白烬静静地坐在最后面，就像个游离于事件之外的看客般，开始听他们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那对男女其实是一对快要结婚的小情侣，他们原本是要到城里购买结婚用品，却没想到一趟简单的采购，却遭遇九死一生的车祸。
如果不是男人臂力惊人，怕是早就坠落崖底，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有些怏怏不乐，男人说：“摊上这事可真晦气，马上就要结婚却遇到死人，不知道这事要是传到村子去，举办婚礼的时候会不会被村子里的人说道。”
男人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捅了捅胳膊，然后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到那个面包车上的男人，突然想起什么，就适时闭了嘴。
女警也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到那个正紧皱眉头的男人，看到他正用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将两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于是，她只好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安慰：“萧总，您，节哀。”
男人一手抚着额头，侧过头看向她，牵起一侧的唇角，勉强地笑一下，然后讽刺地道：“呵，节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怎样去节哀？”
女警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然后看向那对情侣，笑着对他们说：“来，给我一下身份证件，我得登下记，登记完，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情侣听此将身份证拿出来递给女警，等她登记完毕，便相互依偎着匆匆离开派出所。
送走他们之后，女警将目光瞥向白烬，大概是想先给白烬做完笔录，让他也先离开，然后再处理这个男人的事情。
不过，没等她开口，那个男人却先开口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阿娘。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地偷出阿爹的遗体，这场车祸，本来是不该发生的……”
女警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瞥了白烬一眼，看到白烬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才继续说道：“萧总，其实这也不全是您的错。我老家那里也不流行火化啊，所以每当老人病重的时候都特别忌讳去医院，生怕一去就再也不能完整地回去。唉！人之常情嘛！也是小王他们不懂事，看到是您的车还阻截。”
谁知，男人却并没有感激她的谅解，反而勾起唇瓣，自嘲地讽刺起来：“怎么能怪他们？强闯哨卡，本来就是我的错。或许，将阿爹的遗体带出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做错。呵呵，这都什么年代了？我竟然还守着古老的丧葬惯例，冥顽不灵！所以，我才会遇到天谴，老天才会把阿娘也带走来惩罚我的罪恶。”
女警听此，有些不赞同地反驳道：“萧总，这怎么能怪你？谁也不知道，山体竟然会突然发生坍塌，你也无法预料公路会断裂。这只能说，一切只是赶巧，您要节哀，保重身体。”
男人皱着眉头，眼泪开始一行行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即使在车辆坠落时都未曾哭泣的他，此时却哭得像个做错事后懊悔不已的孩子。
“如果不是我执意妄行，我也不会在失去阿爹后，又失去阿娘。”
“我做不到坦然面对阿娘的离去，就算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可我接受不了这种猝不及防的分别。”
“就算他们变成风、变成龙，可对我来说，我依然是个罪人，是个害死自己母亲的罪人。这种罪恶感会变成一把尖刀，在将来的每日每夜剜剐我的心脏。”
“我已经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救赎自己的罪恶，也不确定是不是再也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我觉得，现在这种痛，一点也不亚于你所说的那种永恒的孤独……”
他声色哽咽，流着眼泪看向白烬，似乎是在向他忏悔，又似乎是想从他那里再听到些什么。
对此，白烬只能勾唇笑笑，摇摇头，表示他无话可说。
见白烬不说话，那个被称作萧总的男人便也不再纠缠，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默默流泪。
女警看到他悲伤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问他什么，于是便按她所知道的内容，替他写好笔录，然后犹豫地问道：“萧总，笔录，我替您记录好了。您要不要看一眼？”
那个男人没有抬头看她，头依旧低着，缓缓地摇了摇。
女警见此，叹了口气：“唉，那您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总会过去的。”
谁知，那个男人又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我，等会儿这位先生。我们一起走。”
女警听到他的话，诧异地看向白烬，快速地打量一下他的着装，似乎是不明白为何一身旧衬衫的白烬会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萧总吧！
“那，这位先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吧，我们简要登记一下就好。”
这个简单的要求让白烬神情一僵，“身份证”这三个字再次让他突然想起那个血淋淋的现实——他只是个漂泊到此的浪客。
在他离开曾经的世界时，他就已经失去身份，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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