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警察只能延缓车子下滑的时间,好让里面的人快点逃出来。然而,里面的人竟然不着急出来,尤其是那个老太太,竟然还安心地笑起来。
“儿啊,你走吧,别为我难过,能跟你爹在一起呀,其实我很开心的!我不用再惧怕以后没有他的日子里那种永无止境的孤独了!再见啦,儿子,跟娘说再见,不要让我死不瞑目!”她笑着说了很大一段话,显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只有在说“死不瞑目”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严肃而决绝的。
那个男人听完她的话,皱起眉头,脸上痛苦不堪。
“娘!我爹他已经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啊!如果他泉下有知,是绝不愿意看到您为他轻生的!而且,难道,难道你就忍心丢下我们,独自离开?”
“可是,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你根本不知道,当夜半醒来,发现偌大的床上只有一个人时,我的心有多痛!我好难过啊儿子,你就,你就成全阿娘吧!”老太太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低落在怀中男人紧闭的双眼之上,仿佛就连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也淌出伤心的泪水。
“可是,可是……娘,你还有我啊!”年轻男人还想再劝,可是他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什么也不下车。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个拖拉机上的女人找不到可用的东西,看到有警察过来,于是赶紧快步跑过来,满眼希冀地向两个警察求助。
她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在断裂的道路的那一端,声泪俱下地恳求:“警官,警官,求求你赶紧救救我家阿郎吧!他挂在拖拉机上,已经快撑不住了!”
听到还有人有危险,两个警察脸上一阵动容,其中一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然后试着稍微放开自己的手。
然而,他稍一松力,那辆商务车又开始下滑。
见此,他顿时慌了神,又赶紧用力拽住商务车。他转头看看不远处满眼乞求和泪水的女人,又看看车里的母子,脸上露出异常痛苦的神色。
两边都是人命,这让他如何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方,另一方都会成为牺牲品。可哪个人不是人生肉长的,哪个人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啊?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商务车再次滑动起来。坠崖,已经势不可挡。
“快!快出来啊你们!”那个警察额头上满是汗珠,咬牙拽着车子的窗框,额头上和手背上都是鼓出来的青色血管,双脚也在跟着车子往山崖的一端慢慢滑去。他用尽力气朝着车里大喊:“我要,撑不住了!”
车里的男子深深地望向他的母亲,还有躺在母亲怀里的父亲的遗体,终于在车子彻底失控坠入山下的一刻推门跳出来。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掉下去的地方,久久无言。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两鬓的头发仿佛苍白了几缕,像染上秋霜。
白烬静静地站在巨石上,看着所有人在命运面前苦苦挣扎。人们看不到他,没有向他呼救,而他也没有伸出援手。
或许,对他们来说,生离死别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可在他看来,那却是漫漫宇宙里最幸福的终点。
“或许,这才是一个人理应拥有的结局!”他站在巨石上,俯视着所有人喃喃自语。
“哼,你这个袖手旁观的畜生!你的心,是不是黑如焦炭?你特么一直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袖手旁观!如果你刚刚肯伸出援手,或许我的车根本不会掉下去,我阿娘也根本不会死!”那个男子突然转过头,愤怒地瞪向白烬,指着他大吼出声,仿佛要将失去母亲的哀恸化成锋利的尖刀,然后再狠狠捅穿他的胸口一样。
这时候,所有人才发现那个站在巨石上、满头长发、长相妖冶得不似凡人的男子。
但是,两个警察和那个女人没有在他的身上过于流连,而是马上跑到拖拉机旁去营救依旧挂在山崖上的人。
白烬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骂他的男人,轻轻一跃从巨石上跳下,然后走到山崖边上,看着足有上百米深的崖底悠悠自语,像是说给他听,却又像是在讽刺自己。
“如果你能体会那种永无止境的孤独到底有多痛,或许你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不过,希望你永远没有体会那种痛苦的一天……”
此时的崖底躺着一辆残破的商务车,车里的女人正紧紧搂着自己的爱人,虽然满身鲜血,可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即使车辆滚下山崖时几经翻滚,但是直至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她也未曾松开最爱的人。
“你很幸运,痛苦刚开始就已结束。”白烬带着悲悯的眼眸中悄然凝聚出一颗蓝色的火星,飞速射向山崖下的车辆残骸,崖底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剧烈的火苗见风而涨,将整个车子烧得噼啪作响。然而,周围的植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炙热的火焰阻隔在那辆车之内。
没多久,商务车就被烧成一个黑色的铁壳,而里面的人也被烧成两捧灰色的粉末。
大火渐渐熄灭,无形的巨网悄然溃散,一阵山风吹过,灰色的粉末随风而起,化成两条白色的小龙飞出车外。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白烬用所有人都无法听到的唇语,对着小龙的方向说道。
小龙随着气流不断上升,直至飘到白烬的面前,然后打了一个旋儿,便向着无尽的长空飘荡而去。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将上升到最高的高空,然后飘出大气层,最后进入那永恒静止的星宇当中。
尘归尘,土归土,而那从星辰当中诞生的生命,最终也将化为星尘,重归星宇的怀抱。
或者走向黑暗而阴冷的终点,或者调整状态后向着更加璀璨的生命之旅再次启航,而在那一切到来之前,就请你们尽情享受随遇而安的自由,尽情享受肆意奔跑的放纵。
男子站在山崖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久久说不出话。
白烬看到他惊愕的样子,感到有些许诧异,好奇他为何能看到常人本不该看到的灵魂力量?
而此时,拖拉机上的女人和那两个警察完全无暇顾及已经掉下山崖的车,都在想办法营救挂在悬崖外的男人。
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在即将坠落之前,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臂力硬生生将身体荡到车头上,然后像树袋熊一样用双臂和双腿紧紧缠绕住了车头。
一个警察从警车的后备箱处取来绳索,然后三人合力将他拉了上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和一辆印着“巡特警”的警用黑色商务车停在众人面前。之前的两个警察和随后到来的人,开始在拖拉机周围和刚刚面包车掉下去的地方拉警戒线。
而包括白烬在内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则在其他警察的安排下全部挤上那辆警用商务车,然后向山脚下的城市驶去。
警车在曲折的山路上一路前行,车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拖拉机男女坐在后排静静依偎在一起,而开商务车的男人则沉默地看着窗外。
白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盘曲的公路尽头有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和一辆白色的救护车拐出公路,然后顺着另一条曲折的小路进入树林深处,方向正是商务车坠下去的地方。
路上还有一辆工程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车子上面有一个吊车,吊车一端是个巨大的钩子。
钩子的表面铁锈班班,已经只剩一半油漆。随着车子的行驶钩子不断晃动,铁锈和油漆的味道仿佛弥散在山间的公路上,又随着风散入深深的绿树林里。
白烬转过头,透过后车窗最后看了一眼掩映在绿树林里的曲折山路,然后在心里默默与大山做了最后的道别。
别了,宁静的大山。
别了,村庄和鱼塘。
别了,那永恒宁静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