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真往外走的时候,本来想问一下老板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又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愚蠢,四个大区经理都在,晚上老板肯定请大家吃饭啊!这是最不喜欢应酬的领导都必须要做的啊!还问个屁啊!就不再犹豫,大步出来去找北区经理纪宏嘉。
他以为纪宏嘉肯定一个人呆着,没想到他跟东区经理谢良工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待仔细一听,却是两个人在争论流量产品的销售业绩分配:
老纪认为东区和南区的低价货对北区和西区冲击不小。
老谢分辨说公司有制度,东区代理商卖到其他区的货,业绩是划拨给相应区的,所以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老纪却坚持说划拨的只是那些被自己发现的串货,还有大量没有被发现的根本无法划拨。
老谢就两手一摊说那就没有办法了呀,你连自己的生意都看不到,又为什么要这个业绩呢?
老纪就反驳说你东区的销售也没看到这些生意,为什么就能捡这个大便宜呢?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了,这个问题要想根本解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全国实行统一价,没有价差就不会串货,但市场也就失去了活力,就像水没有高低差就不会流动,就变成一潭死水一样。
老纪看见许问真走过来,知道来了个盟友,赶紧说:“老许,你说说,串货这个事情是不是应该杜绝。” 虽然在争论,老纪还是笑眯眯的,胖胖的脸上都看不见眼睛了。
许问真就问:“怎么杜绝?兄弟。”
老纪坚决地说:“所有代理统一价格,串货就重罚。” 谢良工在旁边就笑了,仿佛大人看到小孩在说幼稚的话。
许问真知道老纪这是完全不懂生意的说法,他对这个问题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不愿意让纪宏嘉下不来台,更不愿让谢良工太得意,就说到:“如果能完全杜绝当然最好,就怕这样也起不了作用啊!兄弟。呃,南区申长岭怎么还没到?” 他把话题岔开了。
估计也争论累了,纪宏嘉这个著名的一根筋也不再坚持了,就说:“老申刚下飞机,他说直接到吃饭的地儿,让我们定了告诉他。” 老纪是地主,兄弟们在北京开会就由他居中调度行程。
正在这时,苏文娜的秘书小珂出来跟他们说:“老板通知,今晚他跟谢总一起吃饭聊聊,其余老大可以自己安排。”
许问真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便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谢良工。谢良工就有点狼狈,他本以为老板会用更巧妙的方式来通知这件事,比如分头私下通知。没想到这娘们让秘书用一种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通知大家了,这不等于用高音喇叭广播自己是工贼吗?自己是可以贡献点私密小情报,可并不等于自己就不要脸啊!这娘们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人呢?真拿老子当擦屁股纸吗?拉完就擦,擦完就扔。
看许问真和纪宏嘉都嘲讽地看着自己,谢良工赶紧解释道:“哎呀,兄弟们想多了,老板单独找我聊聊东区的情况。”
这他妈明显没有说服力,其他区的情况不都在办公室聊的吗?凭什么东区就得去外面边吃边聊,还占用本该属于大家的吃喝机会。想到这里,纪宏嘉就不怀好意地坏笑着问:“老谢,你他妈是来开会还是来约会啊?”
恰好苏文娜上卫生间路过,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不言声走了。
许问真就觉得了无意趣,那感觉就像千里来相亲,相亲对象却跟别人开房去了。本想找赖斯理再聊会儿天,这厮却不在,不知道死哪去了。他也不想在办公室呆了,就径直下楼回酒店了,有一种示威似的忿忿不平。
朝廷比江湖险恶啊!他边走边想。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许问真吃过早饭就到酒店大门口排队打车,刚想排到队伍最后,却听有人叫自己名字,随即看见排在队伍中间的南区经理申长岭在招呼自己,便走到这厮身边跟他排一起。同时问到:“昨晚几点到的?”
“我五点就落地了,想着去赶晚饭,结果被通知自己安排。这个老娘们儿,她妈的怎么想的。” 老申也忿忿不平。
许问真就哈哈大笑,恰好这时出租车到了,便一起坐进了后排。
车上,许问真跟老申聊着家常:“兄弟,上个季度完成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刚好完成,你呢?你现在是老板的大红人,计算的项目收进来了吗?”
“什么大红人,都是干活的,幸好收进来了,否则任务和承诺都完不成了。”
听说西区把计算的项目收单了,而且也完成了任务,老申就干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却听许问真又说:“兄弟,波诡谲啊!上季度末,老板发了一个没头没脑的信息,你应该看到了吧,昨天又单独宠幸了老谢。这传递了什么信息呢?”
“上季度末的信息指的是纪宏嘉,你不知道吗,兄弟!昨天的事嘛。说不定老板跟老谢有一腿哦!谢良工,他妈的,那意思不就是说谢谢你,功夫不错吗?”说完,老申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问真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却骂老申粗鄙。虽说昨天有相亲对象跟别人开房的感觉,可那毕竟是一种比喻,不是逻辑。他对老申的第一个判断充满了好奇,就问道:“你怎么知道上季度末的信息指的是纪宏嘉?”
“你他妈消息这么闭塞吗?公司里谁不知道,老纪上季度初放了颗卫星,到季度末坠毁了,最后又把责任推给下属,这就是老板发那个信息的背景,老纪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老板连备胎都给他找好了。”
这次轮到许问真咽唾沫了,他不太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老申就不屑地撇了撇嘴,轻蔑地说:“你真他妈傻逼,在公司混了这么多年,就没在朝廷放几条眼线?”
许问真沉默了,这个其实可以有,可自己还真没有。他不仅自己不屑这么做,甚至连下属给北京的同事邮寄时令水果都禁止,现在看来,自己是清高的有点矫情了。嘴里却狡辩说:“还他妈放眼线,你要造反呐!”
老申嘿嘿一笑,心里想着:装自己的逼,让别人做傻逼去吧!
他们到公司的时候,还差二十几分钟会议开始,人已经基本到齐了,四个大区经理,五个管总代的产品经理,计算的产品经理赖斯理,加上市场部,技术部,总共十几个人围着会议桌已经坐好了,苏文娜在办公室打电话还没过来,大家就等着她。
许问真见赖斯理旁边有个空位,就挨着他坐下,然后问他昨天跑哪去了?
“老王的儿子在北京上大学,他过来看看,我陪陪他。” 赖斯理笑着说。
“老王,哪个老王?你们家隔壁的?” 许问真说完自己都笑了,坐在赖斯理另一边的纪宏嘉也嘿嘿直笑,像个弥勒佛似的。
“去你大爷,你家隔壁的。” 赖斯理自己也笑了:“春明市信息办的王振中,还有哪个老王。”
“咦,你俩现在玩成阿瓜与阿呆了。” 许问真挺高兴:“信息办的事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嗨,我算看明白了,信息办就老王是干活的,其他都是吹牛逼的,唉,每一个中国的组织都是一出西游记,一个领导永远正确,一个干活的总是落埋怨,其他打酱油的指指点点。” 赖斯理挺感慨。
“深刻啊,兄弟。” 许问真还待再说,苏文娜已经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就不再言语,静等会议开始。
上午的会议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东区、南区、西区首先总结了三季度的业绩,因为大家都完成了任务,也兑现了承诺,也就顺利过完了堂。苏文娜偶尔点评一下,没有过多的打断,只是西区讲完后,对计算项目大大表扬了一番。
北区被放到了最后,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为打老纪的板子留下足够的时间。果然,老纪刚讲完,苏文娜就黑着脸说话了:
“北区三季度表现这么差,既没完成任务,又没兑现承诺,大单、流水没一个亮点,你作为北区经理,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老纪知道必有此问,就自信地说到:“我们其实是有机会完成任务的,但是有几个因素导致我们最后功亏一篑:
1,南区和东区有大量的低价产品冲击了我们的市场,导致几家核心代理本来谈好的三季度完成他们的任务,最后全部放弃了;
2,有几张大单销售控制不力,我们给代理出了授权,最后代理却投了竞争对手的产品,导致我们也没收进来。
所以,我建议公司能否考虑采取几个措施:
1,严格控制跨区串货,统一每条产品线的价格;
2,严厉惩罚骗取我们授权却不投我们产品的代理,将其纳入黑名单,以后不再跟他们合作。“
许问真听着,心里不禁一叹,据他所知,老纪还是很勤奋的,大量的时间都跟销售在一线拜访客户,或是拜访代理。但是这哥们儿人太楞,或者说有点二,做事抓不住七寸,人品比苟文明强,能力跟苟文明差球不多,他肯定还没读懂老板上季度末那个信息说的就是他自己。
果然,他这个解释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瞬间激发了苏文娜“万言万当,不如一怒”的潜能:“你倒是推得干净,统一产品价格?说得轻巧,你让我牺牲业绩去追求公平,这是生意的逻辑吗?我们是公司,不是法院!
说到低价冲击,那西区不是更加首当其冲吗,为什么西区的流水也能完成呢?啊,对了,西区也出现了代理商中标后拒绝签合同的情况,人家为什么就能奋不顾身把数字补上呢?你若贪生怕死,又凭什么让兄弟们冲锋陷阵呢?“
所有人都看着纪宏嘉,这哥们倒真是好心态,还是笑眯眯地目视前方,仿佛老板说的是别人,他在旁边看热闹一样。他这个态度更加激怒了苏文娜,她突然气势汹汹地转向许问真:“问真,你给他讲讲,你们是怎么做流水的。”
许问真吓了一跳,随即心里一惊:不想当枪,还是被当枪使了。对不起了老纪,只能给你上一课了:“其实,东区和南区低价货对北区和西区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虽然能调一些业绩,但毕竟不是全部。而且这种事情对我们的影响远不仅于此,更重要的是它会严重挫伤我们区域内代理商提货的意愿。”
首先为老纪开脱一下,都是兄弟,还是得帮他遮一下面皮,接下来就只能不好意思了:“但是货物的流动性对公司也至关重要,那毕竟代表了市场的拉力,否则市场就成了一潭死水。流动性是市场的规律,西区的做法不是去挑战市场规律,而是利用它。低价产品的流动性是市场自然产生的规律,而西区要做的是人为的制造一些规律。
具体的做法是根据西区项目多,流水少的特点,用项目带动流水。我们会选择一些高价值的、高价格的产品,这些产品那些做低端、低价产品的公司是绝对不会碰的。我们选择几款这样的产品,分别授权给一些有能力做客户、做项目的伙伴做核心代理商,让他们在项目里大力推广,同时承诺,西区所有该产品的需求,都从他们那里提货,而且保证他们一定的利润。
这样,在这些产品线上,就会形成我们体量的优势、价格的优势,目前做得比较好的是‘刀锋绅士’,这款产品我们西区在全国所占的比重已经超过了50,当然我们拿的价格也就是全国最好的,现在已经形成了向其他区的反辐射能力,也就意味着这款产品的市场拉力已经形成。
这样,虽然单一产品线的流通量比不上那些低端低价的产品,但我们几款产品同时做,也能形成一定的规模。虽然山不高,也能形成价格的势能,从而形成对外的流动性,所以,我们这个行动代号就叫‘不高山’行动。”
这是非常棒的逆向思维,大家听得若有所思。老纪是已经受到启发,准备下来好好取取经。谢良工心里陡起警觉:自己区域的总代理,跟西区勾结这么深,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回去得好好修理修理了。申长岭心里嘿嘿一笑:真他妈能装!
技术部的洪博士接口说:“这个好,这真不错,高端产品的销售是公司最看重的,因为价值高,利润高,而且占领的都是优质客户。却一直是公司的短板,西区这个思路的确很棒。”
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像谁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大家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苏文娜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只见她激动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大声说:“听见没?听见没?这叫什么?你们说,这叫什么?”
说完,她眼睛扫视着大家,像一只母老虎在巡视领地。大家不知就里,一时没人说话。
良久,才听赖斯理缓缓说到:“站在公司立场想事,站在自己立场做事。”
“righ,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管理人员,这才是我们要的管理思路,不是路由器,而是处理器。西区能克服困难,完成任务,绝不是运气好,那是有原因的,我们所有人都要有这种思考问题的能力。发现问题容易,上报问题更加简单,职业经理人最可贵的品质是解决问题、尤其是穿透问题的能力。“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宏嘉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