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早晨不适合贪睡,这倒不是假话,因为捎带春末的早晨仍冷,在半梦半醒的纠结中浪费时间,实在是极度的奢侈,所以还是能起则起吧。
疼,所有的感觉只有疼。冰凉什么都是小儿科,那种深入骨髓的疼才是真正的主菜。
“我在哪?”陆羽艰难的转头,光滑的鹅卵石,哗哗的流水声,浅草处几只好奇打量自己的走鸟,环顾四周,陆羽实在想不起来这里是哪。
视力越来越清晰,一个清秀的侧脸出现在陆羽不远的地方,可能是河水的寒气太盛,这张侧脸时不时哆嗦一下,陆羽试了试四肢,摇摇晃晃向着那个女孩走去。
气息均匀,身体温热,肌肉有弹性,无明显外伤,额头有块淤青,
衣着除了湿透了,并没有大面积的破损,只是这哆哆嗦嗦的样子让人心疼极了。
奇怪,我为什么会心疼?我和她又不认识
嗯?
等等,我是谁来着?
晴天霹雳!
遍体生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这是什么?
陆羽摸了摸胸前凸起的硬物。我去!这怎么会有一把刀,我x好疼!
陆羽的思绪不断翻滚,想回忆起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全是奢望。
半响后,陆羽咬咬牙,然后寄希望这一切似乎能从这个少年的这里得到点答案。陆羽又细细的将少年检查了一遍,按道理来说,这个少年,不对,这个少女并无大碍,应该醒了才是。可为何仍昏迷不醒?算了,救人救到底。
陆羽小身位的挪动身体,在河岸周围收集些树枝藤蔓,粗糙的做了个小木排,将少女放在木排上向林中拖去。
因为胸前的刀,陆羽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心血上涌,血管爆裂而死就好玩了,所以只能不时的停停歇歇。一路上陆羽找了几株草药,几支野果,统统放在了少女的怀中,陆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认得出这些草药野果,难不成自己是个医者?
这里临水,有树林而且树林不小,陡直的岩壁沿着河流蜿蜒远去,显示这里不是山谷,就是某个悬崖之下。至于自己的身份和来此地的缘由估计都要等到身后这个少女醒来才能知晓。
如果她并非良人,该怎么办?胸前的这把刀与她有关,那又该怎么办?这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陆羽一时想不到更好地处理办法,才下意识的考虑先救活她,之后无论怎样都看天命吧。
不大的树洞里,陆羽给少女的木板上铺了层干草,这个树洞之前有人使用过,专门做过通风、干燥处理。只是废弃的时间很久了,让人感觉有些落魄。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感慨能触动自己,而这个触动往往是之前或是以后的觉悟,这些觉悟或多或少都会变成一句闲来无话的起始句。
一句,如果。
陆羽的如果没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难解难分,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件事。
如果,我记得我是谁就好了。
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小小心愿,令人发笑,令人唏嘘。
陆羽将木板往树洞的角落又拉了拉,犹豫了半响又将外杉脱下,盖在少女的身上,看着渐渐平静的脸,陆羽勉强的笑了笑。转身用枯木挡住洞口,这才放心的沉沉睡去。
昏迷中的纪年,也就是陆羽安置在木板上少女,此刻正在与梦魇殊死搏斗,如同水桶般粗细的巨蛇,在昏暗中刺啦作响,双眼如同泰安城里,阳春酒楼入夜后门前的灯笼,直直的盯着自己,下颚的骨头脱节,满嘴的獠牙清晰可见,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瞬间全世界阴影。
即使纪年放声大叫,也无济于事,泪水就像侯府假山上的溪流,不断地涌出,落下。直到纪年感到疼,感到有一只手抓住了她,抓住了自己抖到不停的手,摘下了她假小子面具,看到了最原始的小女孩的柔弱,然后纪年便醒了过来。
第一眼,便是黑色。
于是纪年又开始放声大哭。
“陆羽,到了地狱你还敢扔下我!我杀了你!”
陆羽正手忙脚乱的安慰纪年,不想被这一声狮吼吓得坐起,赶忙退开几步,之前的关切全换成了警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极速的爬回去,死死的又把之前绑好的绳子又绑了一遍才开口。
“你醒啦,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黑暗里,纪年虽然看不见人,但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正准备再骂,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粗制的藤条勒的生疼。
“陆羽?你没死?”
陆羽心中大安,原来自己叫陆羽啊。
“恩,没死,但也差不多。”
“真的!太我怎么动不了?嗯?陆羽!你竟敢绑着我!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陆羽回答的很干脆。
“你放不放!”
“不放。”
“你!好!你有种,你有本事杀了我!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何时忘恩负义了?”
“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还能活着?”
“可我醒的时候你昏迷着啊?”
“要不是救你,我会昏迷吗?”
“可你刚才还叫嚣着要杀了我!”
“我,我,我不是说气话呢吗!?”
陆羽充耳不闻,
“陆羽,你个王八蛋!你个混蛋!”
一时间树洞内全是纪年叫骂的声音,半响过后陆羽悠悠的说了句
“你还是安静一点,你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骂我。”
“你!”纪年憋得满脸通红!
“你狠!”
“彼此彼此。”
“我渴了,”
“我刚喝完。”
“我可是病人!”
“我也不差。”
纪年心中一股杀之后快的意念油然而生。
一瞬间树洞内杀气弥漫,陆羽紧了紧单薄的内衫,
“行了,你休息一下,我去打水。”说完抓起水囊出了树洞。
夏初的夜,月正下弦,满天的星星错落有致,凉气漫在林间,如梦似幻。陆羽缩着身子,小步跑回昨日醒来的岸边,隔着泥泞小心的灌着水。
“这水现在一定是凉的刺骨,要是在这里面待上一阵,准能冻成个傻子。”陆羽将满水的水囊拿在手中颠了颠,转身便走。脚底下不知踩着什么东西,软软的,正准备移开,想看看什么东西,不料河水冲刷的鹅卵石异常滑溜,脚底一滑,眼看陆羽就要摔个狗啃屎,陆羽大惊,胸前可有一把刀!赶忙侧身倒下。
“幸好小爷我身手了得,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陆羽暗自想道。
侧身的地方有些尴尬,就是刚才陆羽拒绝的河水。
落水的的那一刻,陆羽笑了,笑得有些勉强,
“我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我x!冻死小爷啦!”午夜嚎叫也不过如此。
陆羽全身缩成一团,不停地抖啊抖,
“都是这该死的刀!”陆羽愤恨的看着胸前的刀柄,
“妈蛋,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陆羽一狠心,一手抓住刀柄,大不了就是一死!
没有人不畏生死,真的没有,就像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一样。没有不愿,只剩不甘。
陆羽怂了,曝尸荒野,那画面想想就可怕。
“你在干什么!”一道声音惊醒陆羽,下意识朝远处望去,那个少女怎么挣开绳子跑出来了?她不会真的来杀了我吧?
陆羽心中有些慌乱,下意识伸出手阻止对方过来。
“你别过来!”
明晃晃的刀身在微亮的夜里异常明亮,寒光四射,就像是出浴的美人,惊呆了看见的众人。
陆羽看着握在手中的刀,看着刀背上红的发亮的颜色,诧异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刀哪来的,莫不是上天知道我要御敌,特地赐予我的?哎?这水怎么变热了?咦,头怎么有点晕,星星,星星,好亮!”
又是在撕裂全身的痛楚中醒来,陆羽努力地真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树洞,而此时树洞外已是傍晚,那些时光雕刻的缝隙里,暮光点点的缀着梦幻,一丝一缕融在静谧的空气中,就像一块软软的麦芽糖。
陆羽看的有些呆滞,角落里一道声音传来。
“如果你真的想死,那就别死在我面前。”
“我什么时候要死了?”
“那把刀离你的心脉不过半厘,偏一个毫角你必死无疑,就算你是天才也一样!”
“额,好吧,谢谢你救了我。”
陆羽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又将头抬起,说道,
“你是个好人。”说完,便笑了起来。
嘴角的弧度刚好,暮光的角度刚好,黑暗中的视线刚好,总之这一秒的一切刚好,于是微笑的陆羽一下子完美起来。看呆了纪年,脸上的橙色转而嫣红,就像再过一季的苹果,渐过殷红,不比金黄。
一时间树洞内安静的有些怪异,陆羽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纪年回过神,嘟囔了一句“你也知道说对不起,你”等等,纪年这才回想起来,眼前的陆羽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之前被这该死的家伙还活着的消息所惊喜,接着又被他绑住自己而生气的情绪左右,就没好好地和陆羽说过什么有营养的话,现在想想,这个礼貌、话多、会笑的‘陆羽’和那个冷若冰山呛人必死的‘陆羽’好像就不是一个人。
纪年坐到陆羽的身边,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下,捏脸摸头,拍背按腿,最后不放心,还踢了下陆羽没穿鞋子的脚。站起身又围着陆羽转了一圈,大有介是的说了句
“你脑子坏了。”
“你脑子才坏了!”
之前被救的感激之情,这一下子荡然无存,陆羽下一句就在嘴边,却又停住了,自嘲道。
“是啊,的确是坏掉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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