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冷刚进村子,便看到许多的熟人,便一一向前问好,偶尔闲聊上几句,本该是五分钟的街道,让他用了近半钟头。
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便碰到了对门的张婶。
“婶子好!”
“好好好,回来就好!冷儿他娘,宝贝疙瘩回来了,回来了,快出来看看啊!”
张婶是个热心肠,典型的乡村妇女,耿直、大嗓门,若是让她知道点儿什么小道消息,立马全村人都能知道。
“大喇叭,瞎喊啥啊,我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郝冷鼻头一酸,强忍着自己的眼泪,朝母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娘,孩儿回来了!”
“嗯嗯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娘看看……好啊…长高了,也壮了,就是黑了一点…”
“哎吆吆!哈哈,孩子都回来了,要看赶紧回家看去吧!别在这馋人行不?”
见郝冷母亲一阵怜爱,张婶笑着歪起了嘴角。
“好好好,他婶子有空来玩哈…”
“一定一定的…”
“婶子回见哈…”
郝冷自从上学以来,也就在家住了四年,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回家,却有些亲戚串门的意味,不知家人有这样的感觉,就算是邻居们也是如此。
父亲终归还是要见的,不然就会像电话里说的那样,真要活活气死自己的父亲。
红砖红瓦的房子,水泥地面,进门便是屏风,迎客松的瓷砖画,还有上面那潦草的“家和万事兴”,都是那么无比的熟悉。东西两间厢房,东边是以前是父母住的,西边是留给他的,却一直没有住过;而中间坐北朝南的正堂,正是爷爷奶奶住的那间最大的,也是现在父母住的那间。郝冷停留在这处港湾,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正堂前半亩的空地上,爷爷喂着鱼池里的几条草鲢,奶奶拾掇着那个小花圃,宅门一旁的厨房里,母亲正在烧水下面,而父亲在擦拭着他的那辆125的摩托车,以前种种历历在目。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院落,却没有了之前的美满!
在郝家庄,房子都是这样的格局,只不过每条街的两旁是对门而立,宅门口的朝向分东西,当初设计规划的时候,考虑的便是整洁、平等!
熟悉的院落里,回忆起之前的往事,郝冷不免有些失神,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孩子,还傻站着?快走,外面冷,进屋,你爸还等着呢!”
郝冷听了母亲的话,微微一笑,被母亲拉着走进了正堂。
郝庆国正坐在桌旁探头探脑,看见人影后立刻坐了下来,故作镇定的抽着手中的香烟,怎奈烟头早就灭了,吧嗒了一口,正巧看到了儿子脸上的灰尘,气着将烟台丢到了地上。
“什么都跟老子作对!还有脸回来?”
话音未落,还未等郝冷开口,母亲便开口喊到:“德行!怎么就没脸了?是谁天天让我给儿子打电话?是谁说梦话喊儿子?奥,儿子现在回来了,你倒板起那张臭脸了,给谁看呢?你给谁看呢?”
“你…”
郝庆国没想到这伤疤被揭开了,计划全乱,一时语塞,紧接着说到:“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吗?你看看他那把脸?还不赶紧滚过去洗洗?”
郝冷心里直乐,看来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了!
见儿子离开,郝母贴近郝父,狠声低语:“你要是再把儿子给我赶走了,你就自己过吧!”
“你看看,哪跟哪啊?老子熊儿子天经地义!”
“你敢?再说一个试试?”
郝母说着便拿起了桌上的汤勺,吓得郝父赶忙后仰,急忙说到:“别别别!你看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有啥丢人的?有啥丢人的?庄稼汉哪个不是这样?你脏的时候还少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行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就你明白!你能!你能咋不上天呢?你能咋不下地呢?你能上天下地干干净净的回来?孩子赶了半天路,风尘仆仆的不正常吗?别以为咱不知道你想说啥?不就是陈芝麻烂谷子吗?翻篇了,想它干啥?”
“你……唉……跟你说不通!”
面对媳妇的猛烈攻势,郝庆国彻底败下阵来。
“说不通就别说,把你好酒拿出来,让儿子尝尝!去啊?还不去?”
郝冷在厨房里听的清清楚楚,微微一笑,放下了暖瓶。
当郝冷再次进到正堂,父母已经摆好了碗筷,静静的看着自己,只不过一个笑的开心,一个面露阴霾。
“爸…”
“嗯…先吃饭吧!”
郝庆国应了一声,波澜无惊!
“冷儿啊!快尝尝,都是你喜欢吃的,酥鱼、排骨、蚂蚱、小河虾,还有炸蝎子,这可都是你爸给你留的,冰箱里都放不下了,你二叔那边还有,走的时候多带点儿!”
郝庆国本来板着个脸,这下彻底服气了,再也憋不住了,叹着缓了口气,开口说到:“以前都是儿子孝敬老子,现在到好,反了!”
“行了吧你!要不是孩子给你逮这些东西慌了学业,能去当兵?早早的大学生了…”
“你…唉…行了,吃饭吧!”
郝庆国心里明白,自己常年搞勘探,食无定时,居无定所,痛风、胃病、老风湿都占全了,若不是儿子挖的车前草,逮的山蝎子,有自己好受的。如今旧事重提,难免有些愧疚。
“爸,娘,儿子给您二老倒酒!”
“嗯…”
“好好好,娘今天也喝一口儿子倒的酒…”
桌上的都是硬菜,没有一个素的,虽然对父母来说并不健康,但郝冷并没有多言,偶尔一顿倒是没有什么。对郝冷来言,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家人一起,和和睦睦,就像屏风上写的一样——家和万事兴!
一顿饭吃的还算高兴,儿行千里母担忧,郝母打听着儿子这几年的经历,被部队除名,从中了彩票再到谋生国外,从郝冷的嘴里讲出来虽有些轻松,但父母听起来却不会那么平静。
“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的找份工作,处个对象,趁我跟你娘身体还行,赶紧给我们生个孙子,也让我们享受享受那天伦之乐…”
“对对对,赶紧处个对象,别舍不得花钱,那些钱都给你攒着呢!”
“咣当——”
一声巨响,正堂的门被猛地推开,重重的撞到了门后的墙上。
“二舅?”
郝冷万万没想到刚进家门就能碰见二舅,在外婆家住了不到四年,再加上母亲排行老大,为了照顾弟弟们,从小就没怎么好好上学,初中就彻底退学了,为此外公外婆心存愧疚,对他这个唯一的外孙疼爱有加,而四个舅舅对他也亲的没话说,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忘记。
“姐,刚才说你们有钱?钱呢?钱呢?”
二舅的举止让郝冷大失所望,本以为舅舅见到他会像自己一样高兴,却开口不对他说上一句,只关心着那钱的事情。
看着父母沉下来的面容,郝冷不再言语。
“二黑子,还有点儿人样吗?什么钱钱钱的?你眼里还有我跟你姐夫吗?”
二舅大名刘传生,常年外出务工,后来拉起了建筑队,整日在外风吹日晒,倒是也应了这小名黑子。
二舅也觉得有些失礼了,急忙解释说:“姐夫,姐,太急了!太着急了!你们侄子等钱救命啊!赶紧的赶紧的呀!”
随着二舅伸出手来,郝父的脸更沉了,猛地转过脸去,一声不吭。郝母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冷声呵斥:“老二,今天咱就把话说开!你家虎子败光了你的建筑队,咱不说啥!我跟你姐夫的钱都给他还高利贷了,二十多万啊?还不还不说,你们倒是吱个声啊?如今倒好,还想要钱?那是你外甥的,哪有长辈管后生要钱的理?你们盖房、结婚,老的少的,为了你们,你姐夫没少托关系走门路,求爷爷告奶奶,买这买那,哪里都是钱没少花力没少出,你姐夫虽然不说,你们就没点儿数吗?啃完我们再来肯我们儿子?你们也好意思?今天就一句话,钱是我儿子的,是我儿子结婚用的,你要是要,钱没有命一条!来吧,今天你姐就在这了!”
在郝冷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跟外人红过脸,更别说跟家人吵吵了,但是今天,他发现母亲真的很生气,可他毕竟是个晚辈,对于这些年的事情不便说些什么,更不能失了礼数,便走到门口,迎着二舅说到:
“二舅,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起开!跟你个灾星说不着!”
见郝冷要过来扶他,刘传生猛的拨开郝冷的手掌。
“放屁…”
郝母真的怒了,拿起筷子就要扔过去。
“差不多行了!”
郝庆国见状,顿时喊了一句,气的在椅子上直发抖。
“哎吆,藏不住了?别假惺惺了!不是灾星是什么?被开了军籍还长脸了?连累我家虎子都不能当兵,你们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还不完,明白吗?”
听到这里,郝冷真的是冷了心,若不是有难言之隐,若不是抱守着那份初衷,他真想将当年的事情公布于众,真想把为了逃避刑事责任而去当兵的表弟叫在身前对质一番,但是现在——他不能!
慌言永远都是谎言,为了园一个谎就会去再编造一个谎言,中彩票便是其中一个,虽然是善意的,但却为他的家庭、亲人还有自己,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伤感中带着太多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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