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林府,黄昏日落十分,林澈独自一人在后院书房里翻看刑部送来的结案记录,李敬芳劫饷一案虽已告破,心中还是不踏实,莫名的压抑,甚至焦虑;早在第一次看到李敬芳通缉令上的画像时,总觉得似曾相识,忐忑不安,查阅户部卷宗之后安排林立去凉州一趟,如今只待结果出来,实在不知是对是错。
夜色逐渐深沉,府中各处均已经陷入幽寂,只余后院书房里烛火还亮着,林立终于在自家老爷急切等待中回到府上,身边带了一位陌生长者匆忙一同去书房面见林澈。
“老爷,小的回来了,这些时日大理寺一切可还顺利。”
“呵呵,你总算回来了,此番远赴凉州可有收获?”
林澈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林立,心中焦虑舒缓不少,昏黄的烛火下一脸和颜悦色。
“老爷,你让小的此去凉州询查关于李将军的消息,大致与卷宗中记载无甚出入,不过你想知道的,卷宗里没有记载的东西,这位老先生他全知道,所以我将人一并请来见您。”
林立将身边的长者向前引荐一步给二人做了互相介绍。
“老爷,这位是李将军家乡落霞村的保长孙仲材孙伯;孙伯,我家老爷就是我在路上给你提起的大理寺卿林大人。”
孙仲材是一村保长,到底有些见识,上前一步俯身拱手行礼。
“小民孙仲材见过林大人。”
“孙保长客气。”
林澈颔首微笑,吩咐林立请孙保长落座,奉上茶水礼遇招待。孙仲材初到这样一座达官显贵府中,觉得一切清冷威严但府宅之主林大人确是个亲和之人,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二人相对而坐关于落霞村一些日常民生问题相谈甚欢,随意提到李敬芳此人,事无巨细,彼此畅言。孙保长拿出临行前特意找到的二十几年前落霞村村志,双手递给林澈,林澈细细翻看之后一番深思熟虑,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欣慰。
“孙保长,明日本官带你去面圣,请将你今日与我诉说之事,一字不漏禀告给陛下,这样一来,刑部大牢里囚禁的那位李将军便能证身清白,你可愿意?”
“那是自然,林大人请放心,李敬芳那小伙子在落霞村品行端正纯良人尽皆知,若让他身陷困境岂不失了公理,小民此番前来能救他一命也是幸事一桩。”
“孙保长深明大义,本官多谢。”
刑部大牢里,李敬芳自进牢房一直安静顺从,不吵不闹,既不鸣冤也不撒疯,安静的就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随便扯下一块衣袍里料包扎在左臂伤口处,坐在地上墙角落里闭眼休息,神色疲惫恍然如梦。差役们左右观察打量,见他容貌清逸俊朗,气度非凡,身形端庄、正义凛然,怎么看也不像作奸犯科的不堪之辈,弄不明白他为何身上带伤被送来牢狱。
“到这儿来还能坦然入睡,得,是个不怕死的主。”
“可不是嘛。”
“你们不懂,人家这叫生死两坦荡,赤胆一昆仑。”
差役们纷纷私下议论,在刑部牢狱当差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心中无不好奇,索性私自打开牢门上前接近一番。
“兄弟,你手臂上伤口挺深,这样不行,我带了白药和绷带过来帮你包扎一下。”
“谢谢。”
李敬芳颔首道谢,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差役,眉眼间浮现出谦逊一笑,拆开自己绑在伤口处的衣料,掀起左臂衣袖。伤口果然没有愈合,烧酒擦洗后撒上白药,那种火辣刺痛真不是滋味,帮他上药的差役手上动作迟疑缠斗,不忍直视,李敬芳自己倒是一脸淡风轻。
“你忍忍,马上好了。”
“无妨。”
差役尽量轻快忙碌包扎好手上绷带,自己总算松了口气。
“兄弟,行啊,听说你是个将军,今日我算领教了,你因何来这里我等概不过问,也定不为难你。”
“谢谢。”
“在这儿当差的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喊我们。我叫张恒,你呢?”
“李敬芳。”
差役们纷纷感慨,这兄弟倒是惜字如金,当真没有多余半句话,看样子虽然清冷人却不难相处,不似其他囚徒一般粗鄙暴戾。 牢房中已经呆了数十日,既无人提审,李敬芳也懒得申诉,平日太过无聊,索性在牢房中随意比划几招拳法,带着连脚下沉重的铁链铿锵作响,精妙招式并无多大妨碍,看的牢房外差役们钦佩之至,连连称赞,更有甚者竟然在一旁跟着比划学上几招,张恒进来巡视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哭笑不得。
“干什么呢,李将军,这就练上了,看来伤是好的差不多了。”
“无聊嘛。”
惹的一众差役们哈哈大笑,张恒忍不住跟着偷乐,这样坐牢之人,还真是前所未见。 朝会散后,金碧辉煌的上阳宫麟德殿里人去楼空,高雅清净,武皇陛下高坐殿前威武霸气的龙椅上,傲视空旷大殿中下跪的两个渺小身影。林澈与孙仲材身形端正目不斜视,小心翼翼的听候驱处,殿前其余內侍、女官们全部退下,只留上官婉儿一人伴驾随侍。
“孙仲材,凉州参将李敬芳,你可认识?”
“回陛下,草民认识。李敬芳生于永宁镇落霞村,草民身为一村保长,自幼看他长大。”
未免触犯天颜,孙仲材小心谨慎埋头诉说,字字忠诚恳切。
“既然如此,朕要知晓他身世。”
“回陛下,二十多年前,村里来了一位家住长安的员外夫人,说家中遭难母子逃出,将半岁左右的小哥儿托付于尚无子嗣的李谦夫妇二人,告知李谦夫妇小哥儿是李员外仅剩的唯一血脉,请二人务必好生抚育其成人,李谦夫妇是村里出了名的好人,随即应下李夫人嘱托,谁知那位小哥儿不到一岁便早夭了;大约半年之后李谦夫妇自己儿子降生,他二人觉得断人香火愧对李夫人嘱托,便将自己儿子顶替那小哥儿身份,以他的生辰八字向草民报入户籍,取名李敬芳。当年草民提醒他夫妇二人,以夭亡人之名入户恐不吉利,又无凭证,他二人却坚持如此,并将李夫人之子的生辰玉牌当做信物留给孩子;草民见他二人诚恳忠义,两边都是‘李’性人家,想来也无妨,便将错就错替李敬芳入籍载册。”
武皇陛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暗自思虑纷扰疑惑,良久之后了然于心。
“孙仲材,你若有半句不实,可是欺君罔上,后果你担待不起。”
“回陛下,草民万万不敢,此事落霞村年长者人尽皆知,并有村志为证,草民怎敢有半句虚假。”
孙仲材浑身一颤,小心翼翼连忙俯身叩拜,恭敬的双手奉上村志,上官婉儿优雅的走下殿前接过村志转身呈递到陛下面前,武皇陛下随手取过陈旧的村志悠闲的翻阅。
“那么后来,李敬芳在村里是否久居,可曾离开过?”
“回陛下,李敬芳一直随李谦夫妇久居村中,不曾离开过;他是村里晚辈中及其本分的人,其父李谦是学堂夫子,学识渊博,对他教条严厉,疼惜有加;直到他十四岁上,李谦夫妇相继过世,他男儿天性已成,不足十五岁便去了凉州卫大营参军,每年清明才回村祭奠双亲,其余之时,全在军中。”
武皇陛下随意将陈旧破败的村志丢在书案上,起身由上官婉儿扶着转身朝后殿悠然走去。
“行了,你二人告退吧…”
林澈本想再请奏一二,见陛下已然起驾,只得作罢,和孙仲材一起俯身行礼恭送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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