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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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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家法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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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天,胡三老爷喝醉了,院里的男人们都喝醉了。所以,这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发工钱,发压岁钱,只好延后到第二天。

    等到第二天,腊月二十五,发工钱和压岁钱的风头,又被另一件事给盖过了。

    这天早上,胡三老爷起床,得知青花瓷坛被毁,一向温和的他竟然暴跳如雷,当即把向大妹关进了柴房,并放出话来,等发完工钱,就要家法伺侯。

    胡家的家法,绝少有人见识过,最后一个受到家法责罚的人,大概就是年轻时候的天喜叔了。于是,人们纷纷旁敲侧击的向天喜叔打听,都被天喜叔一一骂了回去。

    天喜叔本想为向大妹说两句好话,但每每走到胡三老爷跟前,刚想要开口,就被胡三老爷那冷峻的目光给堵回来了。

    天喜叔又想找太太帮着说句好话,也被太太几句话堵了回来:“这事你也别管,老爷发起威来,我躲还来不及呢。”

    大少爷一早就启程回省城去了,二少爷是跟大少爷一起动身回县城的,胡家大院里只剩个毛头小伙的三少爷,更不会管这件事。天喜叔没辙了。

    天喜叔心里清楚,其实早在中秋节前的一天,这个青花瓷坛就被胡三老爷不小心给砸破了。这个瓷坛破得很怪,只破出三片,连一点碎渣都没有。天喜叔当时陪胡三老爷忙活了半天,把三个破片搭成一个完整的瓷坛,放在不常放东西的八仙桌上,准备等补碗匠到村里来时,请人家帮忙锔一下。没承想,大院里一事接着一事,胡三老爷忘了这件事,天喜叔也忘了这件事,一直到了年尾,补碗匠来了一次又一次,这个破坛子还静静的呆在八仙桌上。要不是向大妹将它碰散架,任谁也没有想起这个东西来。

    天喜叔也知道,这个青花瓷坛确实是个老物件,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大,但绝不是个什么值钱的物件。因为,在天喜叔的眼里,胡家历来只是个耕读之家,并没有收藏古董的爱好。

    现在,胡三老爷因为这个原本就已破碎的东西大动干戈,到底意欲何为,天喜叔真不好猜测,只好静观其变,等有机会再为向大妹开脱了。

    胡家大院历来如此,短工的工钱,随走随结;长工一年的工钱,通通安排在年尾结算,如果这中间急需用钱,也可以随时到帐上支取。

    大家劳碌一年,到了结算工钱的时候,却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些年中未预支工钱的人,拿到了全额的工钱,外加三块光洋的压岁钱,有家的,欢天喜地的回家过年了,不回家过年的,也是神采奕奕的拿着钱满院子炫耀;

    那些年中因为各种原因在帐上支取过工钱的人,表情也各有秋千。支取的少的,表情轻松一些,但笑得并不自然。支取的多的,则以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走到胡三老爷跟前,希冀胡三老爷心情大好,格外施恩,多赏几个铜子。但这些人注定要失望了,今天的胡三老爷,板着脸像一尊天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早没有了昨日筵席上笑容可掬的神情。

    胡三老爷之所以板着脸,是因为在向大妹被关进柴房后没多久,魏永信跑过来向他求情,胡三老爷连带着骂了魏永信几句,魏永信竟然跟胡三老爷顶起了嘴。

    魏永信跟胡三老爷顶嘴,并不敢说什么重话,只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一个姑娘家的脸薄,您这样对她,她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呆下去?您有什么事冲我来,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呢?”

    胡三老爷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骂道:“反了,反了,我胡家的饭里掺了反药,你也敢跟老子顶嘴了!老子做什么事还需要你教吗?你个混帐东西!”

    说完抡起烟竿朝魏永信的头上砸下来。这时,屋子里只有胡三老爷和魏永信二人,旁边连个劝架的人也没有,烟竿在魏永信的头顶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没有砸下来,又缓缓的回到了胡三老爷的嘴里。

    胡三老爷抽了口烟,才朝门外吼了一句:“天喜,把这混帐东西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去。”

    等给所有的人结完工钱,人们并没有散去。大家都在等待着那个传说中的家法。这时,各人的心情,也都挂在了各自的脸上,幸灾乐祸者有之,表情凝重者有之,关切者有之……

    几个人将向大妹和被捆着的魏永信押到胡三老爷的跟前,胡三老爷神情威严的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说:

    “向大妹,从今年五月底到胡家,按七个月算工钱,结十块光洋,加三块压岁钱,合十三块光洋。”

    说完,将钱递给向大妹。向大妹默不作声的接了过去。

    “魏永信,全年工钱三十光洋,加三块压岁钱,合三十三块光洋。”

    说完,也将钱递给向大妹。向大妹低着头,并不接钱。

    “向大妹,接钱啊!”天喜叔在一旁提醒道。

    “不,这不是我的钱,我不要。”向大妹低垂着头,声音很轻,但因为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看东家怎样处置这二人,院子里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所以几乎全院的人都听见了,大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是你的钱是谁的钱?永信不是你男人吗?”有人起哄道。

    这时,就连板着脸的胡三老爷也绷不住了,跟着笑起来。

    “你没见永信被捆住了吗?你先帮他拿着。”胡三老爷边笑边说。

    向大妹侧目看了眼被捆得像个粽子的魏永信,眼神中便掺入了些柔和的东西,只好默默的接过胡三老爷递过来的钱,握在手里,无所适从。

    向大妹被关在柴房里没多久,见魏永信也被捆住推了进来,不解的问了句:“你怎么了?”

    魏永信看着她傻笑,还是押他进来的两个人对向大妹说:“为你求情,跟老爷吵了几句,就成这样了。”

    向大妹心里一紧,眼泪便哗哗的流。她要帮魏永信解绳子,魏永信忙说:“别,别,省得等下东家找麻烦。”又安慰她道:“我没事。你放心,东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要真有事,我顶着。”

    向大妹心里又骂了一句:傻子!

    此时,两人站在胡三老爷跟前,向大妹嘴上说“这不是我的钱”,实际上,却早已将心交给了魏永信。

    胡三老爷见向大妹接过钱去,脸色一转,说道:

    “好了,工钱我给你们算清了。现在,我们该算算我那个宝贝青花瓷了。”

    “东家,这事您别为难向大妹,我一个人顶着就行了。您说吧,值多少钱?要是不多,扣我工钱就是了。要是多,我一辈子为您做牛做马的还。只是有一条,这事跟向大妹半点关系也没有。”魏永信挺直腰板,果决的说道。

    “呵呵,你还挺仗义。”胡三老爷冷笑道。

    “反正你不能为难她。”魏永信回了一句。

    “老爷,这事是我做的,跟谁也没有关系,该我来赔。”向大妹也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的盯着胡三老爷,斩钉截铁的说。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开始有人小声为魏永信二人求起情来。

    “都安静!”胡三老爷“噌”的站起身来,威严的扫视全场,不容置疑的说:“我胡家不差钱,不需要你们赔。——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得受罚!”

    魏永信和向大妹皆直视着胡三老爷的眼睛,没有半点躲闪。在一旁的天喜叔,心里暗自叹道:这两个孩子,脾性都一样,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呢。

    “遵家规,损坏家中珍贵宝物,杖责二十。向大妹,你可认罪?”胡三老爷对视着向大妹,威严的问道。

    “我认罪。”

    “遵家规,顶撞尊长,杖责三十。魏永信,你可认罪?”

    “我认罪。不过,我要求向大妹的那二十下也归我。”魏永信直视着胡三老爷。

    “呵呵,你以为这是做生意,还兴个讨价还价?”胡三老爷用捉摸不透的神情笑起来。

    “不管怎样,反正不能打向大妹,打我就好了。”魏永信满脸的倔犟。

    “老爷,您看,看在永信心疼向大妹的份上,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天喜叔试探着问道。

    “你别管,我知道该怎么做。”胡三老爷一点不留情面,冷冷的喝退了天喜叔。

    “老爷,您别听他的,我自己该挨的打,我自己挨,绝不连累他。”向大妹也是一脸的倔犟。

    “好,好,都还挺有担当。”胡三老爷捋捋胡须,板着脸盯着魏永信,说:“永信,向大妹不领你的情呢,你说该怎么办?”

    “不行,绝不能打她,您打我吧!”魏永信慌乱起来,心里暗暗骂道:真是个犟种。

    “向大妹,你说呢?”胡三老爷转过头问向大妹。

    “不,该我挨的,我自己挨,绝不连累他。”

    “不行,不能打她,老爷,打我一百杖都行,就是不能打她!”魏永信情不自禁的吼起来了。

    “行了,都不要说了!”胡三老爷摆摆手,不由分说道:“魏永信,向大妹的二十杖责由你来挨,不过得翻倍,二十变四十,加上你该挨的三十,一共杖责七十下,你可有异议?”

    “没有,快来吧!打完好过年!”魏永信听胡三老爷这么说,把心放回肚子里,一身轻松的说,那神情,仿佛不是要挨一顿打,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筵席。

    “好,够爷们儿!”胡三老爷竖起大拇指,叫了声:“请家法!”

    几个人听到胡三老爷招呼,当即在院中放了张条凳,扶魏永信趴在上面,从胡家新大院的正堂请出了那根尘封已久的长木板,在魏永信的屁股上招呼起来。

    魏永信挨打的时候,向大妹因为惊声尖叫着要挡在魏永信身上,最后被几个女人一齐拉出了院子。

    向大妹在院子外听着魏永信挨打的沉闷的声音,嘴唇上咬出了血,心里滴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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