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信返回常德城时，已是掌灯时分。
魏永信趁着夜色来到人行门前，人行的大门和昨天晚上一样虚掩着，门里灯光阴暗，什么也看不见。
魏永信本想直接冲进去，至于冲进去后，自己该怎么办，其实他并没有想好。——魏永信完全是被自己的满腔怒火和意气牵引进常德城的。
冲进去容易，可是，接下来自己做的事，会不会给常德警察局的赵副局长惹来什么麻烦？进而，会不会给胡家冲的胡三老爷惹上多大的祸事？这都是无法预测的。魏永信站在人行门口，突然就清醒了起来。
魏永信尽管年轻，血气方刚，却也并不是一个鲁莽之人。
于是，魏永信离开人行大门，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坐在一个紧闭着的木门前的台阶上。阵阵饥饿向魏永信袭来。魏永信摸遍全身，除了那把从劫匪手上夺过来的短刀，一个子儿也没有。
魏永信饿得难受，渴得也难受，在这个僻静的巷子里根本坐不住，索性站起身来，摸黑满常德城走起来。走着走着，魏永信走出了一道暗黑的城门，来到了夜色中的沅江边。沅江里靠岸排了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船，有木帆船，有铁壳的机器船，黑鸦鸦遮住了半个江面。船上多点了一盏或几盏昏黄的灯，灯火所及，船上人影绰绰，不时传来船上人的咳嗽声和谈笑打闹声。魏永信趴在水边，喝了几口水，虽解了渴，却并未解饿，只好又接连喝了好几口水，喝得肚子鼓鼓荡荡，才爬起身来，转身回城门里去。
魏永信回到城里，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人行门前。见人行斜对面有一个垂直于马路的小巷子藏在阴暗里，魏永信便走了过去。走进巷子十几步，在路旁的围墙下面找到一个高出路面十几公分的平整的青石板，便躺在上面，睡起觉来。
当魏永信在饥饿中醒来时，天已大亮。不时有人从身边走过。魏永信爬起来，走到巷口往人行方向望了一眼，恰好看见姚四爷带着两个白衫黑裤的壮汉走出门来。姚四爷仿佛早已忘却了昨天被魏永信胁持的不快，一脸的满足，趾高气昂，丑陋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该死的！”魏永信暗暗骂道。
姚四爷往街面上扫了两眼，带着两个手下向街道一头走去。魏永信勒了勒裤腰带，长舒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轻脚跟了上去。
姚四爷来到一家卖早点的店铺前，走了进去。早餐店人来人往，魏永信不敢靠近，只好藏起身来，远远的盯着早餐店的门口。早餐店里不时飘出一团团白色的蒸气和一阵阵由米香、麦香，还有肉香混合的香气，惹得魏永信口水直咽。魏永信没法，只好又紧了紧裤腰带。
等了许久，姚四爷三人才打着饱嗝，剔着牙从早餐店里走出来。
姚四爷并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吃完早餐，又径直回到了人行。
白天，人行的大门敞开，人进人出。有从别处买回来的姑娘和女人，还有小孩儿，皆腰里缠了一根麻绳，被人牵着走进门去；还有各色买家陆陆续续走进去，不一会儿，又陆续满脸欢喜的，或者满是愁容的带着一个姑娘或女人走出门来。
人行门口一直有四个白衫黑裤的大汉把守，魏永信不确定这几个人昨天是否和自己打过照面，不敢大摇大摆的从人行门口走过，只好绕一大圈，回到夜里睡觉的巷子里，坐在青石板上，不时站起身来紧走几步，向人行门口望一眼。
魏永信挺过了早上，又挺过午饭时分。
一直到了下午，姚四爷才重新出现在人行门口，身后还跟着那两个陪他吃早餐的壮汉。姚四爷不知跟两个壮汉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两个人点点头，三个人会心的一阵奸笑，向远处走去。魏永信只好抬脚跟了上去。
魏永信经过人行门口时，故意用手摸了一把脸，门口的四个白衫黑裤的大汉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魏永信跟着前面的三个人走了不到一里路，姚四爷带着两人走进了一个两边皆是长长围墙的巷子，巷子里安静得出奇，除了姚四爷三人和魏永信，再没有一个行人。
魏永信紧走几步，手中的短刀便顶在了走在最后面的壮汉的腰间。这个壮汉感觉腰间一紧，回头看到魏永信，吓得一声叫唤，魏永信也紧张得直喘粗气，额头冒汗，下意识的一刀捅进了壮汉的腰间，见壮汉嘴里还要叫唤，又一刀捅在他的脖子上，当魏永信拔出刀时，一股鲜血“滋”的飙出一丈远，壮汉再也发不出声音了，重重的倒在地上。
魏永信抬头望去，走在前面的姚四爷和另一个壮汉，惊惧的瞪大双眼，五官扭曲的看着魏永信，忘了挪步，也忘了叫唤。
魏永信一不做二不休，站起身来，一刀又捅进了另一个壮汉的胸膛。这个壮汉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在地上，死透了。
这时，姚四爷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魏永信用沾满鲜血的短刀指着姚四爷，双眼通红，如一匹嗜血的饿狼，步步紧逼上来。
“好汉，好汉，饶命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不该欺负你！求好汉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只要你放我一马，我立马回去给你拿钱！你要多少，我给你拿多少！只要你不杀我，我的钱，——都是你的！”姚四爷被逼的没了退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魏永信不为所动，一把揪住姚四爷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短刀顶在姚四爷的肚皮上，脸贴着脸，瞪得姚四爷直冒虚汗。
姚四爷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来，捧到魏永信的眼前，讨好的说：“好汉，这是定钱，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立马回去给你拿更多的钱！”
就在这时，从围墙里传出一个嗡声嗡声的男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姚四爷仿佛捡到一根救命稻草，作死的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姚四爷一声喊，激得魏永信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顶在墙上，一刀捅进他的胸膛，魏永信还不解恨，拔出刀来，又接连在姚四爷身上捅了不知道多少刀，最后，不知怎的，大概是刀口卡在了骨头里，短刀竟然拔不出来了。
围墙里传来的吼叫声把魏永信从激怒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魏永信听到围墙里传来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一声声的吆喝和咆哮声传来：
“不许杀人！”
“你跑不了了！”
“快快，看看是谁在外面！”
“……”
院墙上伸出了一截木梯。
魏永信不敢逗留，便放弃了拔出短刀的企图，向来时的巷口跑去。跑了两步，想起了姚四爷掉在地上的钱袋，回身一把捡起来，头也不回的跑远了。这时，身后传来了“嘭”的脚步落地的声音，同时一声吼叫传来：“站住，不许跑。”
魏永信跑出巷子，飞快的闪过街道，钻进了另一个无人的巷子。七拐八弯的跑了许久，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条岔路，跑过了多少条巷子，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人跟上来，才停下脚步歇一口气。此时，魏永信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血。魏永信吓得赶紧把上衣和长裤全脱下来，揉成团，只穿了一条短裤衩，原地转了两圈，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街面上传来了杂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魏永信知道，现在，满常德城都是追捕他的人了。魏永信不敢停留，只好穿着裤衩继续往巷子深处跑去。
跑了一段路，见路旁有一间小平房，窗前的竹竿上晾了几件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和小孩的，都已晒干。魏永信四下张望了一下，周围没有一个人，遂放心的取下男人的衣服和长裤，拔腿就跑。跑进一个小树丛里，魏永信才放下心来，把衣服穿上。衣服有点紧，不过好歹能穿上。
魏永信把钱袋装进口袋里，拿起自己脱下的带血的衣服，却犯起难来。虽说现在离杀人的地方已有一段距离了，可也保不齐警察不会搜到这里来。如果真搜出了这套带血的衣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的头上。
魏永信拿着带血的衣服，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透过杂乱的树叶向小树丛后面望去，欣喜的发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来，小树丛的后面，竟然有一片一亩多大的水塘。下午时分，小水塘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魏永信在小树丛里转悠了一圈，地上竟然找不到一块石头，顿时有些泄气。魏永信心烦意乱，知道这里不能久待，慌乱间，一抬头，见隐在小树林里的围墙上铺着黑瓦片，魏永信试着轻轻摇了摇，一下子摇松了几块瓦片。他欣喜若狂的取下两块瓦片来，用带血的衣服裹紧，一齐轻轻扔进了水塘里。“咚”的一声，下午的小水塘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水面漂起几缕不易察觉的血丝，一转眼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魏永信七拐八弯的又走了许久，不知道跨过了几条街面，也不知道蹿过了多少条巷子，最后，来到了一段残破的城墙下，顺着一棵不知名的高树爬上城头，然后一跃而下，跳到了城外，一溜烟的跑远了。
这时，日头西斜，天色如血一般，渐渐阴沉下来。
魏永信看着西斜的日头，辨出了方向，匆匆向北走去。
走了许久，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天已暗了下来，只见炊烟袅袅，到处传来清油炒菜的“滋滋”的声音和香气。魏永信这才想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自己粒米未进，早已是强弩之末了。魏永信咽了下口水，在一家卖包子的店铺前停下来，见门口的笼屉已是冷锅冷灶，试着问了句：“还有包子吗？”
没想到，还真有。魏永信掏出一块光洋来，递给老板。
老板还从未见过会有人拿光洋买包子，问：“您要多少个？”
“还有多少个？”
老板揭开盖子，把几个笼屉数了个遍：“还有十五个肉包子，三个馒头。”
“全要了。钱够吗？”魏永信说着，又把手指伸进钱袋里。
“够了，够了，这一块光洋，还有剩的呢。”
“那不用找了。”
魏永信接过老板用草纸包好的包子和馒头，在夜色里一口气走出了五里地，来到一条小溪边，见四下无人，才安心坐下来，就着溪水，吃了八个肉包子，三个馒头。
等吃饱喝足，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和紧张，疲惫席卷而来。魏永信把剩下的包子重新包起来，找了棵树冠浓密的樟树，爬到一个平缓的树杈的位置，放置好包子，试了一个舒服的姿式，躺了下来。
这个时候，魏永信舒缓心情，终于开始后怕。他万万没有想到，也就是一念之间，自己竟然会一口气连杀三人。但也仅仅只是后怕，并无半点后悔。
然后，他又想起那个从人行买回的姑娘向大妹，思忖道：也不知道大妹跟天喜叔怎么样了，他们应该早回到胡家冲了吧？
就在这心神不宁中，魏永信眼皮打架，最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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