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杜辉才恢复过来，捡起眼镜重新戴上。可是他依旧没有坐直的力气，整个瘫在座椅上。
“说实在的，我觉得你们相信我的原因不只这些。”
后座的他不再继续盯着杜辉，躺在了椅背上眺望着窗外。
“说吧，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言简意赅。
沈豪的呼吸当即停止了一会，随后变得缓慢。沈豪的目光也不再撇向倒后镜看他，也不再看向杜辉。杜辉的喘息声也在那一瞬间突兀的停顿，而后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而沉重。
“不说算了。”
看两人的架势是不打算说了，他把头一歪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闭着眼睛，缺似乎可以看到这狭窄车内空间的一切。
好一会儿，杜辉这才拿开那只挡在他脸上的手，寻找着自己掉落的眼镜。眼镜找到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重新戴上眼镜。是的，他流泪的。
“你说，那样的家伙……我们能让他归案吗？”杜辉颇显无力的问，似乎心已经沉下去了。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不能，也不可能。”
他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的躺着座椅上。虽然看不到他在面具下的表情，不过应该也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杜辉，你刚刚到底看到什么了？”沈豪急切的问，只是声音比起刚刚低沉了很多。
“鬼，厉鬼……”杜辉无力的倒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他甚至不能发出恐惧的语气。
沈豪只是咽口水，被吓得咽口水。杜辉什么人他沈豪很清楚，心思镇定得让人可怕，今天警局会议上的失态只是一个意外。而且做法医这一行的可不能是个胆小鬼，那可是给尸体开膛破肚都会毫不犹豫的一群疯子——一群与警方并肩的疯子。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医职，最可怕的好人之一。
可是现在沈豪竟然在杜辉身上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不是惊吓，是那种由内而外的让人战栗的可怕。这样的疯子竟然被吓傻了。
杜辉倒在座椅上。他傻傻的望着前方，街道和行人与风景从他身边掠过。多么像一个被吓傻的孩子啊！孩子被吓傻了会躲在角落里，就和他现在一样。多么无助啊！孩子……
但其实杜辉并不怕那个人的死亡，就算那个凶手在他面前把受害者的胸膛划开他或许都只是会不忍的回避。对此他已经难以生出恐惧之心了。他之所以那么害怕是因为他已经从猜测走到了确定——确定那个凶手不是人类。那个故事里的杀人恶魔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杜辉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给自己讲述他的故事时的表情，原来那表情没有真正的经历那件事情真的做不出来。现在那副表情他或许也会做了。
“纠正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就凑了上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的。他一只手抓着驾驶座的椅背，把头伸到两个座椅之间，“那家伙不是鬼。”
他另一只手在他面前转动着手腕，手指快速的抖动着，当他停下来时它们变成了爪型。
“是夜游神。”
沈豪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忽然僵住了，杜辉也瞪大了眼睛。他忽然在沈豪的肩上拍了一下，说：把控好车。沈豪全身一震，赶紧抓紧了方向盘。
然后他又退了回去，像是什么也没说似的继续躺在那里继续休息。
可他的话给沈豪和杜辉带来了一记重击。
神。这个词汇……陌生的熟悉啊。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名字，这种受人崇敬而又让人恐惧的物种，他们当真存在于世吗？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有着有关“神”的故事，那些偶传或外来的故事被人们称作传说，那些世代口口相传的我们称之为“神话”。故事有的荒谬无比，有的却有所体系甚至有迹可循。但是它们都没有办法被证明，神的存在无法被证明，至今都没有。现在有的只是“目前的科学技术无法解释”，那个词汇被称作迷信。
但是除了“生存”以外的词汇是如何被整个人类族群如此铭记的呢？或许在人类的历史上“神”真的存在过，只是在离开后被谁刻意地清除了历史证据。但或许他们并未走远，也许就在某处看着人类。
被未知的强大力量凝望着，而人类丝毫不觉他们对自己是个毁灭的灾难，甚至投以崇敬之心。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有沈豪在紧张的把持着这辆警车。
“左转绕到后门，然后第二个路口右转直接开进去，正门难得绕。”
不知道是那个十字路口他忽然又说话了，直接更改了沈豪的前行路线。沈豪没有说话，只是按他说的路线开车。
小区后门进去便是一条直路直达目的地，只需要在尽头转一个弯。
“左转，开30米停车。”他吩咐道。
沈豪从后视镜里开了他一眼，说了声好。沈豪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完全没看路。停好车后他们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车后座上了，他已经在车外，推手关上了车门。
他自顾自的走着，不等谁的脚步。等沈豪和杜辉走下来，他也只是把手举到与眉齐高的地方对他们勾了勾手指。
杜辉下车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沈豪去面色凝重，脚步也提不起来。
杜辉跟着他走进了那个两栋楼这间的夹缝。
两栋楼由于设计问题夹缝出呈现一个“凹”字的形状，一具尸体就躺在那个凹处，那是一句算得上强壮的男人的尸体。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个角落里，手臂无力的垂在地上，手腕处有明显的勒痕，——都磨出血了。他的脖子上也有一道细小的勒痕，细密的血液如寖染般从伤口渗出来，死法真是不痛快。他的脸色一半红一半白，应该是最后涌上面部的血液又流回去了一部分所致。他的嘴唇发紫，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嘴角；他的眼眶发红，眼中还有褪不去的血丝。看着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移动了他的脑袋。是杜辉，他在做最简单的检查。不过他想检查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摆好男人的低垂的脑袋，抓住了伤口两侧的两处皮肤试图把伤口打开一些。结果是打不开。这意味着这道伤口很浅，也就意味着：死者是被活活勒死的。杀人都不给个痛快，十几个人全都同一个折磨的死法，凶手够狠且变态啊。
两个警员站在身后，看着法医检查这具尸体。他们很紧张，表情稍微有点过于严肃。一方面因为案件感到紧张，二是因为他们对尸体死状的紧张。这种死法的尸体短时间内突然出现了十几具，他们不紧张都得紧张起来。
“你们就别看了，去把警戒线拉起来。”
他对那两个警员吩咐道。那张面具上的獠牙竟然开始变得有些吓人。
那两个警员没有立刻行动，因为这个人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只是知道他刚刚是从这次任务队长的车上下来的。仅此而已。他们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可不可信。
“快去吧，警戒线早就该拉起来了。”杜辉蹲着尸体的面前，背对着他们挥手。
那两个警员没说什么，马上就走出去了。
说来也怪，平日里的细节貌似今天每个人都没有了。警戒线是每一次到现场都必须拉起来的东西，这次竟然没有拉起来，而且是警察不记得了。是受连环杀人案的折磨太久了吗？
“沈科长，快过来。”他又说道，只是声音大了一些。
沈豪就站在狭窄的路口旁，刚刚看着那两个警员从自己身边走过，听到后莫名有些慌张。他不想进去。
“快点，赶时间。”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
沈豪禁闭上双眼，双拳也紧握着，咬着牙在做选择。他的双拳在颤抖着……最后他还是做出来决定，散开了手，松了牙关。
他选择走进去。
有一些恐惧的事情是逃不过的，我们总要面对，就如有一些伤，痛就是一辈子……本来以为能就这样忘却，可恶梦又找上他了。果然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吧？
其实刚刚的某一个瞬间，沈豪觉得他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招魂声……
沈豪和杜辉并排站在一起。他看着他们，往后倒退了两步。
两人对他的举动有些疑惑，经管他们一直也没看懂他。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一个人降落在了他们面前。没有声音，没有影子，没有一丝的征兆，他从上方直坠而下在他们的面前。他在墙上没有立足的地方，他只能是从楼顶跳下来的。不过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然没事。有为常理。
不过他的物理效应还是在的，地上沉积的灰尘被扬了起来。沈豪和杜辉用手扇动着，又用手扯过衣角来捂住口鼻。扬灰呛得他们咳嗽了起来。
不过那个戴着面罩的人倒是很平静。不知道是真的没事，还是因为面罩的原因没呛到……
那人解除缓冲的蹲姿，他站了起来。嘿，他竟然没有咳嗽。
等这扬起的尘灰散去一些他们两人放开了衣角，能敞开一些地呼吸。那人递过来一只手，手里捏着一张硬卡片。
杜辉属实被惊讶到了，因为那赫然是一张身份证！本国的身份证！他太熟悉了。只是……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递给自己？
杜辉已经确定了他们绝对不是普通人类，绝对不是！那个画面在杜辉的脑海里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却了。杜辉再想，他们真的能、真的会将这种事情告诉自己吗？
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身份信息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有时候被别人掌握身份信息是致命的。
杜辉翻过身份证的背面，沈豪也凑过来看。
十九岁。年轻得过分啊。这个年龄就是个大学生吧？
这个叫徐庭信的人为什么要把身份证告诉他们呢？可他们抬头向他寻找答案的时候徐庭信却不见了。他也不见了。他们就这样在沈豪和杜辉的面前消失了。
沈豪和杜辉神色显然有些惊慌。他们转着圈四下寻找，最后又抬头看向上面——房顶也看不到人。他们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在他们的跟前人间蒸发了。可当沈豪和杜辉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们两个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那是他们的短信铃声。
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同时收到短信？他们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就摸出了手机。本来出警是基本不会携带手机的，但是今天有些特殊没来得及放下手机，所以沈豪也带了手机。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沈豪其实有些惊讶，因为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手机从没响过，因为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不带手机。
短信的内容让他们吓了一跳。它是这么写的：
“二位，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死亡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为了让你们能完全信任我们，去查这个身份证号码，用警局的人口系统，那件事应该还没有被列入你们无法打开的机密文档中。如果你们相信我们的话，尽量在今晚之前联系我们。我们现在能找到他，但是人员密集的地方，我们根本抓不到他，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的职责不是保护市民的安全吗？那么，请祝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同样需要你们。”
这是两条一模一样的信息，+八6后面的数字也是一样的。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又有人进来了，是刚刚离开的警员。随之而来还有另外一只队伍——医生的队伍。不过这队医生在现在的职责仅仅是来收尸的。
沈豪给队伍让出一条路，杜辉也退到一旁，还有些烦躁的挥手让他们快点。然后杜辉背过身去。
杜辉从业多年，对尸体的恐惧早就淡了，现在估计都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对收尸这个过程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忍受。杜辉一直对收尸相当地排斥。
一直到医生的队伍走出通道，杜辉才难受地转过身来。
沈豪立刻就凑了上来。他想知道杜辉对去查阅人口系统的想法。是去，还是不去？这时沈豪有些没主见了。
杜辉看着那条短信，心中默读着它的内容。其中“人口系统”这个词汇引起了他的注意。人口系统是国家的东西，不仅有人口信息，还有大部分人的生活遭遇的记录。但是人口系统应该只能对杜辉这样的普通人有用，杜辉是这么想的。他们这种“特殊人群”的大多数生活遭遇应该都没有记录。这也就说明那件事情是发生在普通人群中的，并且他们在这件事情中做了一些会被记录下来的事。应该就是这样。
但杜辉还是不敢下定论。因为他们是不合常理的，或许到头来这些推论只能是他的臆想。
他沉思时严肃的目光散了，竟有些呆滞了。
然后他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微光。他挪动一只脚蹲了下来，用手指在地面上蹭了蹭。他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指尖，重重搓了两下。
他又低下头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想通了。说着：“去。”
“咱们去查。”
“好。”
杜辉和沈豪马上转身要回车上去。杜辉走得很急，抢道挤着沈豪快步走去。
到了车上，他们习惯性的系上安全带。汽车发动，发动机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杜辉第一次对这种噪音不感到厌烦。
“沈科长，他们可能除了是人类以外，不符合人类科学的任何定律。”
沈豪皱眉，刚踩下去一半油门的脚又收了回来。杜辉沉默着，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发动机发出的噪音。
沈豪扭了钥匙让车熄火，让这噪音停下来。杜辉发现了什么大事，他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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