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9日上午,我们按照上次老师下的通知,都到学校里去,再次补充填写档案,以及给录取通知书写好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
那天燕凤只是一个人去了学校,没有她的哥哥燕杰同行。在教室里,我与燕凤仅隔一桌,距离极近,相互对视,目光热辣。
我直视着她,也许是几乎失控的眼神,让燕凤感到有些害怕了,她后来的情绪有了变化。
大概燕凤感觉到我对她的痴心柔情丝毫未变,后来她就又端起了架子,对我似乎有些冷淡之意了。也许是因为在别的女同学面前,她的羞涩和逞强的心理大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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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很热,燕凤的左手里拿着一条白手绢,不停地擦着脸上的细汗。她有时故意用手绢挡住了她的眼。
也许燕凤看到我的眼神对她如此赤裸裸地进攻,也激动得难以自持,以至于浑身发抖了。
我发现,她偶尔装作看别人,却趁机斜着眼观察我,那张小脸儿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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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约燕凤实在是受不住我的灼灼目光的逼视了,就与苏瑾出了教室。
过了良久,燕凤也没回来。教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少了。我以为她是离校走了,不禁怅然若失。后来我到窗口往外看,却发现燕凤并没走,就站在教室外栏杆边,居然是在与高梅说话呢!
燕凤与高梅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关系极好的样子。这一幕情景就更是让我相信那天大娘所说的话,很可能燕凤真是来我们村里找过高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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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燕凤没走,而是在教室外与高梅说话,也许就是为了等我,等待我的再次表白。
但是,因为我在几个月前遭遇过她的冷酷拒绝,所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怕表白会使我失去她更快。我仍然只是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更无一声话语可说。
我一直自我安慰地想,燕凤之所以对我表现比较冷淡,就是怕一旦主动认可了我的追求,我的感情就像水库打开了闸门一样,汪洋恣肆,不可收拾。
所以我从没有对燕凤死心过。可是我的自卑心理,又使我不敢表白,甚至不敢跟她挨得太近。虽然我考了文科状元,可是我在燕凤的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我还是拿不准啊!
后来燕凤见我始终不敢出门与她说话,终于不再等了,也许生了气,愤愤地下楼走了。
我又一次昏天黑地、郁闷无奈地回到家里,不停地恨自己懦弱无能,不知道怎么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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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的几个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刘波、董利、郭亮来找我玩儿,主要就是谈论我考住大学的事。后来就聊到了谈恋爱的问题,我就把与燕凤的感情纠葛说了,而且拿出了燕凤的照片让他们看。
刘波点头说:
“这姑娘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能跟她恋爱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有些羞涩地说:
“可惜人家还没有对我的追求表态呢!”
刘波笑道:
“既然已经有了交集,就不要放弃,一定要把她追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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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0日上午,我去寨里姑母家走亲戚。在表哥家里,看到他也安装了电话,我突发奇想,决定大着胆子给燕凤家里打个电话。
燕凤并没告诉我她家的电话,可是我早就打听到了燕凤父亲的名字,而表哥那里有一本电话簿,上面有羊里村民的电话,某个电话号码前面就是燕凤父亲的名字!
反复衡量之后,我狠了狠心,鼓起了勇气,终于拨通了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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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我猜想就是燕凤的母亲。
话筒那边就是未来可能成为我丈母娘的人啊,我怎么可能不激动万分呢?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方“喂喂”了良久,我才嗫嚅着问道:
“燕凤在家吗?”
她:“去刘村找同学玩去了。你是燕凤的同学吗?”
我:“嗯,是的。”
她:“你是哪个村的啊?”
我:“口镇马陈村。”
她:“你考了多少分啊?”
我:“720分。”
她:“哎哟!你真厉害啊!你这个就行了,不管报啥大学,一报一个准。我家凤儿才考了622分,刚过专科分数线,过几天还要去考试,说是某个大学的英语口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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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跟我说了一会儿话,竟然让燕凤的父亲也过来跟我通话。大概燕凤父亲判断我与燕凤的关系不一般吧,口气略有些冷淡,不如燕凤母亲说话热情直爽。
燕凤父亲问我的名字,我就说了。然后他只跟我聊了几句话,说了声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他的口气令我怅然若失。难道燕凤对父母提到过我的名字,说过她并不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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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是在姑母家里吃的饭。姑母给她的三女儿春泥——在齐州工作的我表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考住河东师范大学了,不久就去齐州上学,让她照顾一下我。
表姐跟我通话说:
“治平不简单啊!这回可圆了你的大学梦啦!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大学,弟弟你可真厉害啊!咱不多说了,等你来齐州,我去找你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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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1日上午,我去口镇派出所拿回了我办好的身份证、户口迁移证。
回家时在村口遇到一个婶子,她说前几天她也见到一个姑娘来找高梅,可能就是我说的燕凤。呵呵,我大娘把这档子事儿都讲给别人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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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我与堂兄去看望一个出嫁的堂姐。过了嬴汶河,不远就是堂姐的婆家所在的城子县村。
我曾经觉得城子县村的名字很怪,只是个小小的村子而已,怎么还叫“县”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村子的历史太久远了,在汉朝以前曾经是嬴县的行政中心呢!嬴县在汉朝以后就取消了,后来才有了无州县。
说起这个嬴县,历史就更辉煌得吓人了。根据清华大学李学勤教授的考证,城子县作为嬴县的县治,竟然就是秦始皇嬴政的老祖宗伯益的封地!所以现在村口立了很大的牌坊,上面镌刻着四个大字:“嬴城故址”。
而燕凤家所在的村子羊里村,距离城子县不远,也就四五里地。这个村子的历史也挺悠久的。为啥叫“羊里”呢?据说这里是三国时代名将羊祜的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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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城子县的这天,恰好羊里村有集市,我就与堂兄到集市上买了些东西,作为到堂姐家做客的礼物。
赶集的时候,我就趁机跟好些人打听燕凤家所在的位置。当然,很多人并不认识燕凤这个小姑娘。可是我早已知道她父亲的名字,一说出那个名字来,附近村民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因为他就是羊里村的书记啊!
我知道了燕凤家就住在羊里村纵贯南北的大街上,在北头的西侧。我就顺路走过去,一直找到了她家。只见大门敞着,我一直看到了院子里。燕凤家花木很多,拾掇得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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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兄一直跟我在一起走,跟我开玩笑道:
“要不你直接闯到燕凤家里去,看看她对你说什么吧!”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能贸然行事,就跟堂兄离开了羊里村,去了堂姐家里。
吃午饭的时候,聊起燕凤的事。堂姐夫对燕凤的家庭背景居然也知道一些。他说,前几年燕凤的父亲包了个修路的工程,赚了不少钱,算是羊里村的首富。
这样说来,只怕人家还不一定看上我这样贫穷家庭的孩子呢!怪不得燕凤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心里觉得这桩事儿可能是要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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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过了十几天,一直到8月17日,我还没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家人都挺心焦的。难道我那么高的分数,还没有被河师大录取吗?
——2020年补记:那时候还没有电话查询这个说法,更没有网络查询啊!
8月18日那天,三舅送来了8月17日的《大众日报》,上面的录取榜上有我的名字,已经被河东师大中文系录取,名字前面就是我的准考证号。
一家人的焦虑这才一扫而空,都变得欢天喜地了。
这张报纸在“恭贺金榜题名”后面还有几句贺词呢:
“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一举成功,灵思泉涌,考运亨通,苦读有成!”
我把名单看了个遍,希望能看到燕凤的名字。要是她也录取到在齐州的大学多好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继续交往啦!只可惜没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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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看到了夏雪的名字!原来夏雪被河东师大政法系录取了!她高考分数并不高,能被河师录取也算是很侥幸了,也就是打了个擦边球吧!
看到夏雪被录取,我也挺惊喜的。我隐隐感觉,我跟燕凤好像是没什么戏了,而夏雪却似乎跟我有了无限的可能性。这个世界,一向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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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我们家族里有一个公事,就是前段时间我一个堂叔去世了,这天是给他烧“五七”。全宗族的人都要参加的。
上午我跟几个堂兄弟去邻村买了“扎彩”,就是用纸做成的汽车、家电、床、橱子、摇钱树之类,在坟墓前烧了作祭奠的。
附近各村很多亲友也来参加了祭奠仪式。伺候客人吃午饭的时候,我负责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家族里的人纷纷宣扬我是个大才子,是无州二中文科状元,已经被重点大学河东师大录取了。很多客人对我刮目相看,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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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里面有一个叫齐勇的,是刘村人。我在去年还没决定复读的时候,曾经在刘村一个企业里打工了半年。齐勇就是我在那个厂子里的同事。他与我年龄相仿,长得五大三粗的,去年刚找了媳妇,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农村小伙。
当初在厂子里,齐勇看我瘦削体弱,干活干不好,很是看不起我。我是个高中生,他连初中都没上完,可是他却经常取笑我,奚落挖苦我,让我在人前很没面子。我心里曾经很仇恨他。
现在,齐勇见我考住了大学,对我的态度跟去年可真是大不一样了。他的言行判若两人,简直就是“前倨后恭”这个成语的最佳注脚。他对众人一再夸我聪明,还带着酒气说:
“我早就多次说过高治平不是干活的料嘛!怎么样?果然不出我所料吧!现在考上了大学,以后就端上了铁饭碗,干上了公家活,你们看我的眼光毒不毒吧?”
呵呵,“不是干活的料”,他确实说过多次,可他那是看不起我,欺负我啊!现在倒好,倒成了看得起我的证明了!他这两片嘴啊,真是反过来复过去,怎么着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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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高梅的妹妹来我家找到我,说是让我带上十元钱,跟着她去拿大学录取通知书。原来邮局里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找到她家了,没找到我家。现在正在她家门口等着呢!
我喜不自胜,连忙换了衣服,拿了钱,去了高梅家。在高梅家门口,停着一辆专门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快递专车。汽车周围站着很多村民在看热闹,我去了以后,大家对我的眼光很是崇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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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汽车跟前,此时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邮递员的工作服。我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叫张山,比我大一岁,是我当年在口镇中心中学上初一时候的同学。他后来堕落成了一个口镇街上很知名的痞子,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偷盗泡妞,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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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在口镇中心中学上学时,与我颇有交集。我那时候长得很瘦小,又是寄居口镇的外村人,没少受他的欺负。
他多次强行骑我的自行车,吃我带到宿舍的煎饼。我当时敢怒不敢言,跟他强颜欢笑,虚与委蛇。他倒是脸皮很厚,还对人胡说什么:
“我跟才子高治平的关系很友好呢!”
后来张山因为劣迹太多,尤其是因为殴打了某个老师,这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被学校开除了。
此后不久,我也转学到陶镇联中上学了。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也不会相遇了,但是没想到我跟他倒是颇有缘分,此后还有数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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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考上无州二中,又来到了口镇。高一的时候,我们班举行元旦文艺晚会。真是莫名其妙啊,张山这个社会渣滓居然也混进了我们的校园里,还特意来我们班里参加了晚会!据说他是为了追求我们的班花。
当时张山唱了两个流行歌,鬼哭狼嚎的,激情几乎爆棚了;还跳了一阵子霹雳舞。你还别说,张山的舞姿挺劲爆的,很是吸引了不少女生,惹起了她们的好几次尖叫。
我听说,后来我们那个班花还真让张山追上了。两人相好了一段时间,大概张山玩腻了那个姑娘,最后就把她一脚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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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那个晚会上,张山表演完节目之后,才发现了只是老老实实当观众的我。我们毕竟也算是老同学了,他就过来大模大样地跟我聊了一会儿,仍然是一副很看不起我的神气。
我问张山在辍学之后都干的什么。他从牛仔裤的屁布袋里,抠抠索索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我。那个时代,非常时兴印名片的,是人不是人的,都在身上带着一沓子名片。
我一看那张名片上的一串头衔,倒是很吓了一跳:
“河东电视台记者”、“无州日报特约记者”、“全成实业公司置业顾问”!
我的天呐!这个小子当时才17岁啊!仗着五大三粗,倒也很像个成年人了。这小子咋就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吹这种不怕塌下天来的牛皮啊?
也就是我知道张山的底细,知道他连六年级都没上完,这要是在社会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无知少女被他欺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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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时我一看是张山来送快递,一时没忍住,就揭穿了他当年的谎言:
“哎哟!这不是老同学吗?你不是当了河东电视台的记者吗?咋又当上邮递员啦?”
张山脸皮真是厚如城墙,在社会上漂这么多年还真是没白混,他呵呵笑道:
“我那是客座记者,有特别重大的事儿才去忙一阵。”
我当时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客座”是啥意思。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我只知道有所谓的“客座教授”,何曾听说过什么“客座记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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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小子还顺势反问了我一句话,倒把我整蒙圈了:
“高治平,我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你咋才考上大学啊?这几年你都混的啥啊?”
这小鬼头真特么啥谎言也能编得出来啊!真是可气可笑死了!你还大学毕业呢!你小子这辈子就连初中毕业都没可能性啦!
可能我这个人脸皮子还是不够厚,居然没好意思直接揭穿他的老底,只是揶揄道:
“呵呵,你既然大学毕业都几年了,咋才当个邮递员啊!”
——2020年补记:那个时代的大学生还很少,还没像后来大学扩招之后,满大街一脚能踢到好几个大学生啊!当时大学生找个好工作,还是易如反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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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张山这回是没啥可吹的,现了原形了。
却不料那厚颜无耻的张山,竟然故作亲热,凑近了我的耳朵,大言不惭地说道:
“嘿嘿,治平,无州市邮政局的领导,就是那个某某某啊,他特意让我下基层锻炼锻炼,说是准备提拔我呢!嗨,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掌上明珠独生女儿某某看上我了!我们下个月二十六号就要定亲了呢!欢迎老同学来喝喜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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