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光阴似箭一晃便逝,田煜津如今已可自行站立,为了帮助他痊愈,古斡迪每日都会推他至军营中一面与他的一众部下小聚,一面尝试着慢步来帮助恢复身体,同样借着来军营的短暂时间仍是不住督促众人训练。
偶尔武图也会过来看望一下田煜津,就连那近日最是烦躁不安的启猛也来过一次,据说启都尉近来脾气特别大,似乎是因为新军训练接近尾声,这最后一个考核让他颇为烦心:三十日内全军无一例违反军纪。
这终极考核还真难倒了启猛,先不说启猛之前与田煜津比试时失手重伤对手已是触犯了军纪,单是联军尚武的风俗就使得演武台比试不断,偶有失手总是在所难免。他又不能去禁止营中军士上演武台,眼瞅着总有因此触犯军纪之事发生,便也只能严令营中演武台交手必须有部一级武官也就是军司马或校尉在场督导,甚至启猛自己一有空也会亲自跑去演武台蹲着。
此外联军尚武并非仅限于兵将自身,也不反对各营之间相约校练,尤其是在新军中,各营为了争夺荣誉斗的难分难解,有时两营之间为了一个名次的争夺又不分上下时往往会向上属将领提出申请校练,一旦两营所属领将首肯了,便会下文约定时间及比试内容,于城外校场比试,也被称为“营斗”。
由于是营军级别比试,为避免失控,其内容多受到严格限定,相比于个人演武台比试还是要文明的多,无外乎军阵演变、宿营建设、负重行军、小队配合演练等考校军伍的项目。
只是由于五国之间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历史缘由,为了避免受此世代相传的“国仇家恨”所影响而演变为惨剧,往往这样的“营斗”大多限于同国各新军营之间1,即便越国“营斗”也仅局限于相交较友善的各国属军,像江宁与燕、戈阳与彭东之间是万万不可能被允许,这也使得燕和戈阳两国根本没得选择,这两国的“营斗”只能是跟自家人“内斗”。
恰巧的是,启猛的庐陵新军三营五日前就与彭东的新军三营展开了这么一场“营斗”,更不幸的是钟羽和封迒戚不是相约胜似相约,居然先后到来观战,最不幸的是这场“营斗”偏就发生了意外。
那日的“营斗”约定比试内容分为小队演练和负重行军。
小队演练主要是考校小队兵卒之间战斗默契,一个小队通常为一什,即为二伍,一伍含伍长在内有五人,根据不同战斗考核会有不同的武器配备,按标准配备而言五人中有戟士三人、盾刀士一人、弓弩手一人。演练所用是队战训练考校场,是由历代第一都尉主导,联军前后耗时数十年建造而成,校场内尽是形式各异木人上千具,持各式武器,严密守卫布置为阵,木人皆由机关传动可受操纵,在人为运作下木人不仅可使用所持武器攻击,更可旋转、挪动,在古纪褚的一营手中木人可变化三种不同战阵来攻击入阵之人。
最初这些木人只是联军中一些木桩供士卒做简单动作的反复习练之用,后古纪褚的先祖父开始逐步改良,先是由木桩变为木人,体积逐渐缩小至真人大小;木人开始装配各式兵器;木人按照一定位置摆放成阵;利用绳索、机栝、轮转、撬杆之器制作成木人机关阵;机关阵的简单传动改良成可人为操纵;直至古纪褚的父亲开始在木人之下开挖形成交相复杂的坑道网,在坑道网中置可沿坑道挪移之机关平台,再将木人置于机关平台上,这样木人就可在既定线路上挪移,使之更灵活多变。
这一整套木人机关阵就是用来考核新军士卒作战配合的考场,通常考核是为一队士卒即五屯二百五十人进入,这些人将对机关阵进行攻击,视他们攻入入机关阵深度、“击杀”木人数目、所耗费时间等来综合评定成绩。在这样的机关阵中行进,更多的是靠士卒之间相互配合,不同兵器、不同作战目士卒间的位置转换、职责转换,只有相互之间熟悉了解,能够配合默契的队伍才能在这机关阵中取得优秀成绩。
机关阵中布有木人千余具,即便可以挪移却也限于各自坑道线,因此一队考核者进入后并不会受到所有木人群起攻击,恰恰相反他们仅受到有限数量的木人攻击,这与战场上的形式极其相近,更符合联军对其作战能力的考核。
虽然考核时多只一队士卒进入,这机关阵却是能容纳一曲兵力进攻,只是联军设此机关阵目的是考核建制士卒之间的配合默契以评估其战力,在考核时自是随机在各营中选择一至两队士卒依次进入以之考核训练成果。
庐陵彭东两营新军“营斗”就选择了这项考核作为其比试之一,双方各出三组人,分三轮同时进入机关阵,以此定高下。
庐陵这边启猛麾下一部大多数武官皆出自古纪褚亲手调教的联军老兵,其战力自是略强于二部,于是胡柘的一部自武图麾下挑选出两组,一组是令荥屯卒,一组是田煜津屯卒,田煜津这边当然是新军成绩最好的大杵所领。
前两轮比试令荥那组人确是了得,盾刀为屏、矛戟近击、弓弩远射,十人之间互为依靠、进退有据,虽有“阵亡”立时便有人填补空缺,最终领先了彭东数丈进程,为庐陵先胜一局。
只是阡胥的二部却惜败一局,于是启猛令大杵许胜不许败。
这大个子这些时日来却是只懂得听从他屯长的吩咐,如今屯长不在换做了都尉亲自下令,一时便没了主意,见都尉下的令又是只许胜,于是接下来这大个子那一根筋的行为却让启猛都后悔下了如此一道命令。
大杵天生神力,又是整个庐陵新军中公认“兵王”,原本凭借着他在前开路稳扎稳打庐陵这边胜算还是很大,可惜这大个子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胜!若是输了启都尉肯定会罚自己,若是输了会不会拖累了屯长?那个令荥部下都胜了一局自己若是输了屯长会不会生气?
于是大个子手持一面墙盾在前开路,诺大墙盾在这他手上却是举重若轻,高接抵挡下这些木人自是不在话下,一路直冲机关阵深处,这一下就苦了跟他一起的其它九人,哪里跟得上这大个子,竟被远远抛下了。
再看远处彭东那组人的搭配却是极为怪异,十人中有墙盾六面,长矛一人,弓弩手三人,竟是没有刀兵,放弃了近战肉搏。六面墙盾前置二面,左右各二面,两侧居后的两面墙盾略向身后靠拢,在尾部形成锐行护卫,牢牢护住了中间四人,而中间的弓弩手携带了大量弓矢,甚至每个人背后都挂了两壶弓矢,三名弓弩手张弓引箭将沿途有威胁的木人远远射杀,长矛只是对狭窄地带突现木人进行攻击,由于狭隘处并不多,且木人的挪移只能在坑道网上进行,对木人出现之处有极准的预判,再加上六面大盾将诸人牢牢围住,凡是短兵距离之内的木人都会被弓弩手及长矛处理掉,而木人的弓矢尽皆被六面墙盾拒之于外,如此的搭配确是万无一失,只是行进速度极为缓慢。不过今日是营斗,并非考校,时间虽是胜负因素,不过在行进距离、杀敌及自军伤亡上,彭东这样的搭配却是占尽了便宜。
大杵回头一看,身后九人一个都没跟上来,硬是被那些木人拦下了,反观彭东那边虽是行进缓慢,但进度相较于自己大队已超过不少。
远处观战的钟羽见此情形也是眉头紧锁。原本没想到启猛麾下竟还有如此威猛之人,打算今日之后提拔其为武官,但更没想到的是这人虽是威猛无双,却仅是一楞头莽汉,原本大好局势因他而变的极为不利,瞬即便打消了之前念头,心道:看来这局是败了,今日最多与这闷葫芦算是个平手了。
见此情形的大杵一急之下却是折了回来,只是接下来一幕就惊呆了阵外观战的一众人等。
本认定会输的钟羽,此刻些遗憾的从亲兵手中接过一囊清水,正待灌上一口,可眼前一幕却是让他的水囊就此顿在了半空,清水沿着囊嘴哗哗直坠地面。
“混账!启猛练出来的兵都一个混账德行!”
直到清水浸湿了靴子,钟羽这才反应过来,一甩手将水囊远远抛开。
“鸣金。”
一旁封迒戚也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着人去将两队召回。
“封将军,你看这……如何判?”钟羽满心尴尬,却也真不知道这胜负该如何判了。
“既为校考,当尽展其力,彭东此行有违规制。你庐陵此举虽是……有些鲁莽,以战绩论,应胜。”
封迒戚也是头一回见今日这情形,按说照校考标准来衡量,这两队人一队作弊,一队逾制,但若论及战力又或实战效果,确实是启猛这队人强的太多,他封迒戚带兵多年,本就是杀伐果断,明辨是非的性子,两队虽是行径有些不合规矩,但强弱明显,他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而在下面木人机关阵中,大杵折回去接应自己部下,这原本算是一个不错的挽救举动,只是在他看来既然木人阻拦了大伙前进,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把这些木人都干掉,这样一来其它九人跟随着自己前进岂不就轻松多了。
正是有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再精巧的木人机关都是惘然。
于是回身这一路无数木人不是被劈断了木臂就是被大杵蛮力拦腰折断,待赶至九人身前时,却只有九个被惊愕的呆子,这大个子却满心只有取胜念头,也不管不顾就硬扯着他们跟随自己前进。这一回却是轻松多了,一路上所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不一会便把彭东那队人甩在了身后。
只是正当庐陵这边大杀特杀时却被武图召了回来。
大杵很是不解,他觉得以这样的进度来看他有把握冲出机关阵,为何才进了这么点就被召回来了,不过令他释怀的是他们还是胜了,兴高采烈的与孟刿等人庆祝时,周边一众人都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们,连启猛都只是在一旁唉声叹气,满心悔恨,唯一还能高兴的起来的也就只有田煜津手下这帮愣头青了。
选择这木人机关阵本是为了考核小组十人之间的作战配合,虽未限定作战方式,一者大家都知道这算是一种校考,你这十人都是神力过人那自是没什么可说的,若只是靠一人蛮力冲阵那何必进去十人呢;再者,虽未明示冲阵时不得破坏木人,军规却是放在那,蓄意破坏联军公物是要受到军规处置的,这也是为什么从无一人会在冲阵中以这种大肆破坏机关阵的方式来完成校考。
可如今这大个子非但有能力破坏机关阵,不幸的是他还是个一根筋的楞头,他哪懂得这些,既然启猛下了令,令荥都胜了,他心里就只知道要胜,至于如何胜,会有怎样结局,这些可是远远超出他那颗脑袋瓜子的运算范围。
就这样,启猛的三营虽是胜了第一项比试,但还有第二项负重行军。这一项相对就简单了,无非就是大家背上重物行军,看谁先被甩下。于是两营四千余人都负上了数十斤沙袋,开始绕着镇关城玩命跑。
可是当一圈过后,事情却发生了。
“嘿,兄弟,这么拼干嘛,这都四十里地了,用的着这么玩命吗?”
这边孟刿早就开始吃不消了,见不远处彭东的一营人也是咬牙在坚持,看那情形估计也是快到极限了。
“那你这么玩命干嘛,要不是那傻子整那一出我们便胜了,眼下也不用这么玩命的较劲啊。你说你们都胜一局了还至于这么玩命吗,大家平手不相安无事吗?”
“说谁傻子呢,就算没有他你们不是对手,就你们那龟壳熊样还想胜呢。”
大杵虽是傻,但护短却是自上而起,平素在营里自己可以这么说大杵,屯里人可以,他庐陵三营人可以,但是今日外人这么说却是他们不允许的。这边孟刿还没开口反驳,一旁令荥的一屯人不知何时跑了上来,有人一出口就能噎死人。
“小子,还挺狂,傻子就是傻子,可见过谁会干出这等事来?别以为你们胜了一局就可以如此狂妄,若不是那傻子蛮干,胜负还未知呢。”
那边另一人也是怒气上涌,年纪约有三十上下,他一开口身边几人都是一一附和,看样子也是个领有军职的。
“啊!”
那人话音刚落却是惨呼一声,原来不知何处飞来一石块正砸在他后脑勺上,整个人眼前一黑,已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看来这一下不轻。
“妈的,谁啊?狗崽子暗地里施手脚算什么好汉,有种明日来演武台!”
那人一摸后脑勺却是感受到了掌间粘稠液体流过,心中已是怒极,捂着后脑回身四下巡视却也找不出是何人施为。
“就你这种货色何须待明日,现时便料理了你。”
那人循声望去,却见开口是庐陵队伍里略靠后一人,这人年纪轻轻却身形高挑,跑至此时仍旧精神抖擞,虽也汗湿一身,呼吸却仍是平稳,一脸冷傲之色似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正是令荥。
“刚才是你使黑招的?庐陵的小杂种,若不是在这联军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狗崽子无种才四处乱吠。”
此言一出无异于火上添油,那人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返身就冲着令荥而来。
“军候,不可啊,私斗可是重罪,不可受小人挑唆而犯下大错啊。”
原来那人却是一忌姓军候,正怒气上冲时反被身边一人拦腰抱住,苦口婆心劝阻于他。
“狗崽子始终是狗崽子,便是扮作狼状也是只夹着尾巴的狼狗。”
令荥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屡屡出口即讥讽暗骂对方,这是明显要激怒对方先动手,这样一来即便是触犯了军规自己这边也是出手自卫,最后即便受罚也是对方更重,而之前正因这忌军候出语狂傲,才踢飞一石块砸在他后脑勺上,待这忌军候回身来寻只道是有人抛石块砸他,哪想到是踢飞的,别说自己无法找到出手之人,就是自己彭东三营这一大队人也不曾留意到令荥这一举动,自是找不到元凶了。
“找死,小杂种,看老子今天不废了你!”。
注:
1营斗,基本只在新军之间进行,毕竟是为了荣誉,而新军训练完成以后都会被分配到具体的职守考核,作为有职守的军队最高荣誉就是战斗,在战斗中奋勇杀敌才是最被联军高层认可的,因此没有战斗机会的新军才会进行“营斗”来争夺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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