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传令!水军即刻开拔,全速向济海峡口进发,不惜代价封锁海峡,告诉段寅,放过一个莽人来,提头见!”
此时的海口港已无关紧要,五千里海岸线别说济南军已去,就是全放到防区去,也拦不住莽人大军来袭,眼下唯有让水军不顾一切去济海峡,便是让船速更快的艨艟舰先行,付出莫大损失,也要先堵住济海峡。
“什么?!”
“莽人?”
一旁的秦阑和启厘惊愕听到这军令已是惊异不已,不明白钟璩此言莽人何来,海族不是说莽人已全灭在济海峡了吗?
“钟羽!传令!前军推进,除济海守军,全军出城列阵,决一死战!”
钟璩并未理会旁人的惊异,继续下达军令:“速传信去陆口水军,请风将军全速进驻济海峡,与我流波水军一同扼住峡口,军情紧急,切勿犹豫,亚兰存亡皆在此一役。”
“诺!”
钟羽虽有些诧异父亲这突然的转变,但无论为子、为将他都没有丝毫犹豫。
“这,这……大将军,难道要置济海于不顾?昨日我等不是议定据城而守吗?怎的,现下怎的又要弃城出战?”
这一下可是急坏了启厘,启猛至今未见下落,钟璩现在却又一改昨日商定的死守策略,竟要主动出击,对面的可是鬼将,如今济海这不足十万济南军虽有人数优势,却几无胜算,而且一旦大军出击,启猛必然趁乱随军前往,就算钟璩侥幸胜了,若启猛有个三长两短,启舒定不会饶了他。
“大将军一改昨日既定战策,这……事出突然,须得给末将一个解释,大王那处末将也需得有个交代。”
此刻秦阑心中也是焦急,但总归还是沉住了气,毕竟钟璩身为大将军,又是世之名将,如此临战之际却突然改变既定战策,必事出有因,可他监军的职责便是代大王督课诸军,值此紧要关头他必须查明缘由,日后亦好向大王禀明实情。
“眼下,我能告诉诸位的便只一事:莽人大军现下正自峡东而来,若扼不住济海峡,便有存亡之虞,庐陵乃至亚兰生死皆系于眼前一战。”
眼下这种情况,有两个选择,一者,将济南大军调去济海峡,哪怕是伐树为舟,缚竹为筏;二者,发济州全境之兵联合各国援军沿岸布防。前者主动出击,可将战场前推进到济海峡,不会伤及济州,更可将危机控制在亚兰之外;后者被动防守,依托亚兰之力,在海岸构筑防线,只要守到海上风浪一起,强如莽人必然也只能抱着那些舢舨、独木舟沉入涨海。
可目前来看,无论哪个选择都绕不开眼前这支亡者大军,只要它们在这,大军必然无法南下布防,更不用说出海。
钟璩想明白这一切后,第一时间勒令济南水军进发济海峡,区区万多水军必然是无法拦得住莽人与鲛人大军,此举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在济海战场,钟璩毅然决定主动出击与鬼将一战,不除掉眼前敌人就无法南下布防,更没有可能增援济海峡的水军,因此,关键之处还是眼前这支亡者之军。
“莽人大军?!”
“大将军可确定?”
秦阑虽是监军,却也绝无权去质疑钟璩的判断,只是事关重大,倘若真如钟璩所说,这一战,尤为关键。
“今日一战后济南军将立时南下出海,此去海口沿途军驿尽失,大军补给还需多方调度,出了我济州,这粮草军械还须劳烦秦监军与三公府费心,监军不若现时便去筹措后续之事。”
钟璩并未直言此事真伪与否,只言与敌战后济南军目的,并要求向全庐陵征调补给。
钟璩虽未督掌济州,然身为庐陵大将军,又统领济南、庐南两军,济州、凃州境内一应粮草器械的调度皆由他一言而定。但出了济州,便要上报庐阳,由朝中颁下调令以筹集调度。言下之意,钟璩不单单是要在这济海城与鬼将一战,更要全面向南进军,甚至要把战事推至济海峡。
若只是谨守这济海城一线,济州存粮或能应付,可若大军出征,包括来援的江宁军,甚至彭东、戈阳诸军,单凭济州存粮供应是绝无可能,况且济南军主力一旦动作起来,大王绝不会坐视济南军遭受重创,届时,驻守江宁边境的江左军、甚至大王麾下的庐阳王军都将向济州而来。
如此一来,济州一地将聚集不下数十万大军,这等供给,秦阑想想都直感头皮发麻,若不早做安排,自己这颗头颅怕是得不保。想到这,秦阑不禁抹了抹额上汗水,向钟璩行了一礼,忙转身去联系庐阳,安排粮草军需。
“大将军有几成胜算?”
眼见秦阑都只能接受这一切,启厘更是没胆子去阻拦钟璩。
“谈不上胜算,但有一丝希望,璩亦不惜一战。”钟璩对启厘全无好感,但这启厘总归是福陵侯族叔,也不好太过不留颜面:“不知济海郡粮草筹备的如何了,太守可不要因此短了军需,军法之下,璩亦不免,岂敢徇私。”
“是是是,大将军所言极是,卑职这便去督促筹粮,万不敢延误军期。卑职告退。”
启厘何尝不知钟璩对自己豪无好感,此刻更是在赶人。看来这位大将军虽不多言语,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自己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他法眼,若不是看在福陵侯份上,此刻钟璩怕不就已将他拿下。
启厘,忙抹了抹冷汗,急急去找济海那些个旧友: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蠢货,若再是推三阻四,休怪我启某人不念往日情份。
“现下,我济南军可投入兵力七万余人,一应轻装齐备,只是马匹不足,眼下能用以作战的马匹仅只三千骑。若是出城野战,重器怕是用不上,仅轻型飞石车或可随军推进,对付这些家伙弓矢全不起作用,若无重器压制,恐我军伤亡难以估量。”
启厘才走不久,钟羽便领着各位将军来到城头。卢景修身为济南军统领之一,在场诸将除了钟璩便属他品阶最高,对眼下济海城中军情也最为明了,一接到大将军要出战的消息便知形势有变,急忙领着各将来城头商议战事。
“岂止是难以估量,那是让弟兄们送命。”
这时卢景修身后一员浑身精铠的魁梧大汉却是有些不忿开口:“我说错了吗,我们伤亡越大,鬼军越……”
“高勇!大将军面前,岂容你多言,若是畏惧,现在便给我滚下去。”
卢景修一见高勇竟当着诸将面,直言畏战之事,心中也是一惊。虽说众人都对钟璩突然的举动有些疑惑,只是追随钟璩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大将军至今还未有判断错误过,也从未置诸人生死于不顾,他们对眼前这位大将军的尊重不仅仅是因为他身居首阶军职,更多是发自内心对这位大将军的敬仰与信服。
可高勇这糙汉此刻所言无疑是对大将军的质疑,甚至身旁的人拉都拉不住他,已可视为对庐陵军方最高级别主将的挑衅和不敬。
卢景修不禁大怒,高勇这样做让自己以后如何面对大将军,更重要的是大战在即,这般言行却会对诸将信心和士气造成恶劣影响,就算治他个扰乱军心也不为过。卢景修盛怒之下大声喝斥,高勇说到嘴边的话却被他生生打断。
“将军,高某不惧死,只是不愿毫无意义的死,弟兄们抛家弃子在这是为了守卫国家,不是为了来送死,我们如此与那些怪物短兵相搏,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砰!”
高勇不依不饶的这般言语已令卢景修怒极,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将这厮给我拖下去,待此战后再治你罪。”
“慢!”眼看高勇就要被押下城楼,钟璩却开口了:“你既敢在我与安南将军面前如此言行,我也信你非是贪生怕死之人。”
说罢,钟璩又环视诸将:“璩也相信,诸位皆非畏战之辈。只是不远处那支亡者大军的传说却让恐惧成为我们心中根深蒂固之顽疾。此刻,在济海峡的另一面,一支由莽人与鲛人组成的大军或正在前来,相比起踏上我亚兰的莽人大军,在诸位心中,面前这些敌人带给我们的恐惧仍是那么不可动摇、不可抗拒吗?”
“莽人?”
“济海峡?”
钟璩此话无异晴天霹雳,在所有人都死死关注着眼前这支亡者之军时,一支更可怕的莽人大军却深深震撼了他们,震撼之余便是惊心动魄的恐惧。
他们大多数人都在济州从伍多年,那些壮硕、凶猛的莽人也不是没交过手,然经过海族和水军的拦截,能活着登上海岸的莽人寥寥无几,且历经数千里的海上漂泊,这些家伙体力、精力都已跌至谷底。可即便如此,这些凶悍的家伙仍能轻易抵敌两至三倍于己的济南精锐。实在不敢想象,与成千上万这样的莽人对阵是如何一番场景。若说要在眼前鬼军与莽人大军之间选一个对手的话,毫无疑问,他们宁愿去与鬼军拼个你死我活,至少能堂堂正正一战,而不是只有被屠戮的份。
“大将军何以认定?”
卢景修身为济南军统领,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虽明知钟璩从不妄下定论,可这实在事关重大,他没有办法不向钟璩确认。
“无从定论,唯常鞠所报会及眼下所处推算罢了。倘所料不实,璩愿以死谢罪。倘真不幸言中,诸位是自困于此坐视沦亡,或是随璩搏一线生机?”
钟璩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切会发生,若易位而处,换做他是庇族人,他一定会这样选择。虽然数百年来这些外族在庇族指引下,并未表现出什么杰出谋略、战术,只是钟璩不敢去赌,在场众人也不敢去赌,战争本身就是一场赌博,双方用尽全力拿生命做赌注去赌一场胜负,为的只是最终自己所要的结果,但从没有人敢拿结果去做赌注,赌这场战争的胜负,因为这样做的人最终都输光了筹码。
“璩实不愿见此,然季家所断亦是如此。”
没有任何人愿意这一切是真的,不幸的是谋断天下的季家所料亦是如此,现实往往就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大将军请下令!”
“请下令!”
卢景修凝视了好一会,终是带头跪下,以表此战对钟璩无条件的服从,众将虽心中有所疑惑,在这份疑惑与对大将军的信从之间,他们终是选择了后者纷纷跪下受令。
“你们可见那鲛人拱卫之处,想必是鬼将所在,欲破其军必先斩其将。我需五千人,五千甘愿抛舍生死,能用生命为我们赢得这一战的真勇士!”
钟璩一转身,直指远处鲛人高声而言,稍一顿这才又看向诸将振振有声:
“谁?谁能给我这五千人,五千舍生取义之先登死士!”
“我!我高勇可以!”
高勇用力甩脱左右军士,大步上前跪倒在钟璩面前大声请战:
“高勇愿领五千死士取敌将首级!”
“高勇,你可知此行关系我军胜负,关系济海峡封海成败,亦关系我庐陵与天下存亡?!”
钟璩虽知高勇并非怯懦之辈,但就如他所言,这一战,乃至他对济海峡战事计划、庐陵存亡全都系于这五千死士成败,因此这五千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明白,也不抱侥幸之望。此去非为顶撞大将军之罪,只为济州、为庐陵,若有命回,自当再来请罪。不斩鬼将誓不归,就是死也不做无名之鬼。只请大将军为打开一条道,待高勇斩了那敌将酋首与我济南军祭旗!”
“好!给你半个时辰,城下七万将士选出五千如你一般心怀死志之士,济南军定杀开通途送你们进去。”说罢将亲兵递过的符节交到高勇手上“璩今日起誓定不亏待你等家人,在此与诸位别过。”
言罢又深深一揖到底。
卢景修眼见高勇抱着必死之志,不禁眼中泛起泪水,也是深深一揖,算是给他送行。
在场诸将亦是紧随两位将军向高勇行礼告别。
高勇接过兵符抱拳,向众人也是一揖到底,一甩手,直奔城下而去。
“动了!动了!他们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