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公元2070年2月13号,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天,我苦盼它的到来已经长达50年了。
我叫李列,是2000年生人,就在昨天刚过完了70周岁的生日。我没有妻儿,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至少有50年我未曾得到过任何人的生日祝福。但每年的生日我都会为自己准备一份蛋糕,这不是为了自我陶冶情操,仅是因为从小就听人们说,在生日那天许的愿望会比较灵,所以这50年来我都许着同一个愿望。
终于皇天不负我这50年来的等待,就在昨天从医院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刘护士来电告诉我,说医院要为我哥做解冻手术了。
我哥叫李侬,大我5岁,算起来今年也有75周岁了,他在2020年春天不幸因为一场意外车祸成为了植物人,由于当时的医学不够发达,医生们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助他苏醒过来的办法。而他又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实在承受不了失去哥哥的打击。我就抛弃了所有的尊严,跪在在医生们的膝下哭天喊地的,用泪水洗刷着医院的地板,无论院方多么的决绝,我就是不愿意放弃治疗。后来我们得到一位匿名的社会爱心人士的帮助,他替我哥出了全部的费用,给我哥做了当时尚处于试验阶段的冷冻手术。就这样我哥被放到一个装满液氮的容器罐里面,保存在零下200度的冻库里面。就是为了等待有一天医学可以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了,再重新恢复他的生命。
其实在过去的20年里,听到有关解封冰冻人的消息,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在5年前医生就跟我讲过可以进行手术了,他们说现在医学能治愈好这种脑死亡的概率已经达到了999,但都被我顽固的拒绝了,我想等他们可以跟我保证成功率为百分之百的时候,再做手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哥哥了,就算只有01的险我都不愿意去冒。
也不知道为什么院方突然愿意跟我保证说治愈的成功率可以达到百分百了,通常他们是很谨小慎微的,就算割包皮这种小手术,也没有哪家医院会愿意保证百分百不会出事。他们没给我官方答复,我想或许是医院觉得把我哥闲置在冻库里太占用空间了吧。
此刻,我在手术室外面已经等待两个多小时了,好几十年没这么紧张过,我终于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医院特地安排了刘护士在身边照料我,可能他们怕我这个70岁的老头情绪会过度激动吧。昨天打电话给我通知手术消息的正是刘护士,这个刘护士刚到而立之年,她看起来很高,人很丰满,却不显得胖,一双小眼睛时刻散发着温暖的眼神。今天幸好有她在我身边孜孜不倦的做心理辅导,才能让我稍有心安。刘护士告诉这次的主刀医生叫斯蒂文泰勒,在国际上赫赫有名。是个无国籍人士,是医院从海外特别邀请过来主刀的。在现在这个2070年,无国籍人士不再指那些被自己国家剥夺国籍的人士了,而是那些对这个世界起到重要贡献的人,联合国颁发给他们的勋章,他们不受国籍的限制,在全世界的联合国成员国他们都可以自由出入,自由活动。除作奸犯科外,其行为举止不受各国的法律束缚。刘护士说这个史蒂文泰勒医生每个月都在世界各地重复操刀这种手术,对他来说这是信手拈来的事,没什么大难度。孔子说六十而耳顺,而我已经是个70岁的老头了,所以对刘护士的话也就深信不疑了。
过了许久,从手术室出来了一个男护士,我急忙前去打听情况,他说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医学术语。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一个高文凭的人,哪听得懂他说的什么人造脑细胞?
刘护士察觉到了我一脸的不满,就耐心的跟我讲解了起来:“我同事说的话,简单直白来讲,就是病人的解冻手术已经做好了,现在正在做脑死亡的手术,就是用人造细胞替换那些脑死亡的细胞啦。等这个手术做完,病人需要修养一段时间,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刘护士的说话方式我是比较能接受的,我是一直比较认可那些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拐弯抹角或者卖弄专业知识的是我个人很讨厌的。
时间来到了下午两点钟,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我下意识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这一幕让身旁的刘护士看呆了,可能她的心里在感叹,天啊,一个行将入土之人身手居然还能如此敏捷!
率先走出手术室的是一个矮胖矮胖的老外,他面带微笑的朝着我走来,我想他应该就是史蒂文泰勒医生了。看到他如此轻松自在的表情,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放了下来。斯蒂文医生不会说文,但是那枚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款同声翻译器,这种翻译器能光速的翻译各种语言,然后用语音生动的读出来,最重要的是他的翻译准确度几乎达到百分百。所以在这个超科技时代,你根本不需要学外语,只要随身携带一枚小小的翻译器,你就能在这个世界上畅通无阻。
“李先生,请您放心,手术很成功,病人的身体状况也很理想,我们会先安排病人在隔离房里修养几天,不久后他就可以醒来和您一家团聚了。”从斯蒂文医生手里的戒指传来了翻译声。
“谢谢您,真的谢谢了!”除了再三道谢,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
刘护士劝我早点回家休息,她说现在的医院里面有专门的机器人在照顾病人,它们可以很好的照料病人的吃喝拉撒问题。
“刘护士,那用这个机器人照顾,需要额外收取看护之类的费用吗?”我不大好意思的问了下刘护士,虽说现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所有的医疗费用都是由全额报销的,但我还是有点担忧医院会绕过政策用其他的方式收取费用。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在50年前,那时的医院,抽血化验都是要经过第三方,每次都花费了好几千块,这些都是没办法通过社保卡报销的,所以在我的心里,这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阴影。
“哈哈,您老放心啦,一毛钱都不用交,现在全国各地的医院,都取消收银台了,就算你想交钱也没处可交啦!”刘护士的笑声依旧很暖人,这是一种真挚到让你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声音。
三天后,依然是刘护士打来的电话,她激动的告诉我说我哥醒来了,眼睛已经可以慢慢睁开了。她说已经帮我向医院申请探视了,建议我立刻过去。我开心的挂掉了电话,然后梳起我的白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好陌生啊,或许是太久没见过自己开心的样子了吧!
刘护士在我前面带着路,当我们来到病房的门前,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我回想到了50年前和我哥见的最后一面,那是20岁的我,第一次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成年人,当我用颤抖的手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的家属栏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我终于明白了长大的意义。我依然记得我哥被推进手术室的前十分钟,我拼了命的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坚定的告诉他:我一定会等你。
那天正好是在台风刚过境的午后,大雨磅礴,积水过膝。我瘫卧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上,仿佛漂浮在无边的大海上,像一艘没有帆的船,不知该往哪里去。
“李老,您在想些什么呢?”刘护士见我停滞不前,一语打破了我的思绪。
“没有,只是回想到以前的一些鸡毛琐事。”我说。
“李老,那我们快点进去吧,探视时间是有限制的,不能呆太久,不然会影响到病人休息的”刘护士说完话,就推开了房门。
刘护士跟我说,现在全国所有医院的病房只有一种规格,全是无菌病房,法律上硬性规定每间病房只允许住一名患者,并都配有专职的机器人来照看。
我顺着刘护士的脚后跟进来了,眼前突然杀出了一个银色的机器人,身高约有一米八左右,头顶顶着红十字的标志,肚子镶着一个3显示屏。我瞄了一眼四周,我们来到了是一间四面铜墙的房间,大概有20平米大小。刘护士说这是一驾消毒电梯,是利用什么粒子分离技术来消毒,像我这种没文化的人对她说的话完全不懂,我也无暇去通晓它的原理,我只记住一个死理,就是这驾电梯是用来消毒的!我们老老实实地学起机器人的示范,转身、扬手、抬脚……在整个消毒过程中身体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机器坏了!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绿灯就亮起来了,第二重门也缓缓打开,身旁的机器人居然给我们来了一个90度弯腰,恭恭敬敬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请进!
当我们进入到了主卧,眼帘瞬间豁亮了起来,我的脑里突然出现了错觉,以为是误闯了五星级酒店,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只见整个房间宽敞无比,装修格调很是优雅,各种各样的摆饰品错落有致,室内的光线和通风都是极佳,我估算它的地面面积,最起码有100平左右。刘护士说我们所在的这栋楼是在医院里面最高的,它名叫冲天大厦,高约300米,是我们全市的第三高楼,仅次于高500米的平天大厦和高1000米的俯天大厦。从刚刚电梯里的楼层显示来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第60层。虽然我们只处于这栋大厦的腹部位置,但从身旁的落地窗一眼望去,我们这座海边小城的海景全尽收眼底。怪不得我那位以挑剔著称的邻居蔡寡妇,去年因为中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院后一直跟我吹嘘说她是去度假,说在医院里面吃好喝好住好,甚至夸张到说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她还鼓捣我就算是小病也要多往医院走走。当时我认为她一定是中风中得脑子坏掉了,现在看到病房是这种环境,我总算是能理解她的脑洞了。
我哥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四只手的粉色机器人,只见它用两只手平着抬起我哥的左手,然后另外两支手缓缓的给他做着按摩,刘护士告诉我,这是在帮我哥活络神经。
不知道是设定的时间到了还是怎么样,机器人放下我哥的手,只见它迅速的起身跟我们鞠了个躬,然后走到阳台边上的吧台,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两杯开水,轻声的对我们说道:“请喝水!”
我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心想:这只是个机器人啊,它能听得懂人话吗?
“谢谢你,小粉!”刘护士说。
“不客气!这是小粉该做的事!”
看到一旁的刘护士从容的和小粉对答,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礼貌,或许我们这代人还没有真正的学会如何使用‘谢谢’两个字吧。但说到底刘护士和这个小粉也算是同事了,她比我了解这台机器人的性能也是正常不过,所谓不知者不罪,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小粉还能听懂人话。
刘护士搀扶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病床靠近。她提醒着我看到我哥时千万别惊慌,她说我哥现在的模样仍旧是50年前的那个样子,时光已飞逝,容颜却不改。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房间,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加起来都没有我的心跳声大。
早上来的路上,我一直在臆想,见到我哥时我会是什么样子?会是老泪纵横?还是欢欣鼓舞呢?
我定睛一看,真如刘护士所言,我哥确实依旧是25岁时的模样。看到他雕刻般的五官,分明的棱角,我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出他当年的画面。现在的他,虽然头发变短了,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掩盖不了他的俊俏之气。50年前的他,是那种很奇怪的人,既有男人的忧郁神秘,又有男孩的可爱天真。他的高眉骨和深邃的眼睛赋予了他独特的神秘感和禁忌感。还有以前那头飘逸的长发,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颓废和洒脱的气质。不认识他的人,通过他的外表往往会判断他是一个高傲得难以接近的人。但是认识他的人,会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大逗比,总喜欢和旁人说一些非常不好笑的笑话,然后自己笑的人仰马翻。
“李老,快看,你哥哥醒了。”刘护士激动的叫了出来,并狠狠地摇了摇我的肩膀。看到她如此开心的表情,我知道这次终于不是在梦里了。
其实我刚刚也看到我哥睁开眼了,只是我不敢确定,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经常性的老眼昏花。我还是从口袋掏出了我最讨厌的老花镜,这虽然意味着我向年龄妥协了,但我却能把我哥看得更清楚了。
我哥的眼神很微弱,只能半睁着眼,看到他的眼珠子无法转动,我只好尽力的扭转着我的头,希望能让他看到我,可惜他很快又把眼睛闭上了。虽然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在这几秒钟我看到了他的坚强,我相信我们兄弟间的心灵感应,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现在就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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