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谦府邸出来之后,杨恒便径直往家里去了,这几天因为战事,他都没怎么花时间陪杨羽,虽然小丫头嘴上没说,但心里只怕早就埋怨起来了。
杨恒家离陶谦的府邸并不是很远,坐骡车也就小半柱香的时间,因此倒没花多少工夫。如今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那土壤中的新绿与惊蛰,正争先恐后地从地底下冒出来,如饥似渴般地攫取着初春时的春光。
此时的杨羽,正兀自蹲在一处花圃边,拿着一根小木枝,往那松软的泥土里面戳着,似乎想要看看那泥土下面的世界。杨恒站在大门口,看着杨羽那好奇的样子,脸上便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因为担心惊扰了杨羽,他便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羽突然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脚,偶一回头,却见杨恒正站立在门口,噙着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
“哥哥,你回来啦!”杨羽兴奋地喊道,随后便跑了过去,扑在杨恒怀里。
杨恒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你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出神,哥哥回来这么久了都没发现。”
听杨恒发问,杨羽立刻嘟起嘴,道:“你还说呢,都是你不陪我玩,害我那么无聊,只能去找那些小花小草玩了。”
杨恒摸着她的头,宠溺道:“那以后哥哥就多花点时间陪你好不好?”
“真的吗?”杨羽一脸惊喜地看着杨恒,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哥哥,今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南边来的,如今正在客厅等你呢。”
“客人?”杨恒一阵惊疑,随后便让杨羽一个人在院中玩耍,自己则往客厅去了。
客厅之中,果然有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等候在那里,看他的穿着打扮,亦不是普通之人,想来应是某个有身份地位的士族。
那人看到杨恒,立刻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孔诸亮了吧?”
每每听到别人喊自己“孔诸亮”,杨恒心里都觉得好笑,不过却不动声色,回了一礼,然后问其来意,那人又道:“在下杨弘,现为袁公路军中别部司马,我主听闻先生之名,特地遣在下来请,望诸亮思量。”
杨恒吃了一惊,问道:“袁公路在淮南,威名赫赫,如何知晓下邳有我孔明?”
杨弘哈哈笑道:“若有贤才,天下安得不知?我主袁公路,在淮南广纳贤士,帐下多聚良才,更兼江淮之地,兵精粮足,比之陶谦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诸亮何不弃陶谦,随我赴寿春,也好成一番功业?”
杨恒笑道:“昔日匡亭之战,袁公路败于曹操,后结联我主陶谦与公孙瓒,与曹操、袁绍对立,前番曹操领兵来犯,不见你主来救,如今却还唆使在下背主,天下竟有这般盟友?”
杨弘听完,羞愧难当,道:“天下豪杰,本就应择主而侍,陶谦年老无断,坐拥徐州五郡却不思进取,诸亮在其帐下,能有何功业?”
杨恒继续嘲讽道:“陶谦虽已年迈,却常思黎明百姓,心系社稷,袁术虽正值壮年,却无异于冢中枯骨,不可久也。况且此人一向心术不正,尝怀不臣之心,在下若随先生去寿春,难道日后要做个乱臣贼子不成?”
“你……诸亮不肯前往,回绝便是,如何这般恶语诋毁我主?如今只当在下不曾来过这里,日后我主与陶谦命数如何,公自可明了!”说着,杨弘一拂衣袖,便朝厅外走去。
杨恒看着他的背影,也不阻拦,嘴角只是噙着一丝笑意,好似一个先知,看着对方一步步地踏入无尽的深渊一般。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因为没有了纷乱战事的打扰,杨恒的府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书房之中,又能时常传出杨羽银铃般的笑声,而这段时光,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直到盛夏时节才被打破。
时年新平元年夏,陶谦因年老体弱,又时常担忧曹操来犯,不觉染病,日渐沉重,忙请糜竺、杨恒、陈登商议。三人早有拥立刘备为徐州牧之心,因此众口一致,进言陶谦往小沛去请刘备,接管徐州,陶谦随即令曹豹往豫州去了。
刘备闻说陶谦病重,急忙领关、张二将并数十骑星夜赶到下邳,陶谦得见刘备,执手说道:“今次请玄德来,不为别事,只因老夫病已危笃,朝夕难保,万望明公可怜汉家城池,受取徐州牌印,老夫死亦瞑目矣!”
刘备问道:“君有二子,何不传之?”
陶谦叹道:“长子商,次子应,其才皆不堪任,老夫死后,犹望明公教诲,切勿令掌州事。老夫再举一人,可为公辅,此系北海人,姓孙,名乾,字公祐。可使为从事。”随后又对糜竺、杨恒道:“刘公当世人杰,尔等当善事之,不可怀有异心。”说罢,以手指心而死。
陶谦既亡,糜竺、杨恒等徐州旧吏共举刘备为徐州牧,关羽、张飞亦劝其接掌徐州,刘备无法,在为陶谦举哀之后,便受了徐州大印,使孙乾、糜竺等人为辅,陈群、陈登、杨恒为幕官,尽取小沛军马入城,出榜安民。
刘备得了徐州之后,杨恒立刻进言道:“主公如今掌管徐州,除安抚百姓之外,还要抵御外侮,兖州曹操尝有吞并徐州之心,东海、彭城二郡乃下邳屏障,主公应及早做好防备。”
刘备点点头,问道:“依诸亮之意,该如何防备?”
“东海郯城,有臧霸、孙观镇守,此不足为虑,彭城却无大将坐镇,主公应遣大将前往,以抵曹操之进犯。”杨恒道。
糜竺、孙乾等人也都附和,刘备于是命关羽领兵前往彭城镇守,张飞则驻守在下邳,广陵、琅琊二处依旧使的是陶谦旧吏。之后又依照孙乾、陈登等人的建议,厉兵秣马,大有问鼎天下的样子。
从州牧府出来之后,杨恒便要登车回家,只是一只脚刚刚踏上骡车,背后却有一人将其拽住,杨恒回顾,原来是老主人糜竺。
杨恒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大人是有事与小的商议吗?”
糜竺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低声问道:“诸亮,你与我说实话,当日你是真的算到了陶府君命数该尽吗?”
杨恒看着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他正了正脸色,道:“天命气运,信则有,不信则无。”
糜竺有些愣神,没想到杨恒会这般回答,不过随即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大汉气数如何?”
杨恒微微皱眉,往西边望了望,低声道:“在下近些时间仰观天文,发现自初春时起,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此主新天子出。依在下愚见,如今大汉气数将终,晋魏之地,必有兴者。”
糜竺听了,骇然失色,久久说不出话来,杨恒轻轻一笑,又道:“不过,所谓‘代汉者,当涂高’,何谓当涂高,人却未知,汉安能为其所代?昔日王莽篡位,天下分崩,公孙述跃马称帝,光武皇帝便以此笑他不知天数。果不其然,匆匆几载,光武皇帝一匡天下,统筹九州,我大汉气数又延了二百余载,此非天命耶?”
糜竺大喜,问道:“那依你之见,第二个光武,又为何人?荆州刘表,还是益州刘焉?”
杨恒笑道:“大人只知天下有刘表、刘焉吗?汉室宗亲,得州郡者,只此二人?”
糜竺一怔,随即抚掌大笑道:“好!好!诸亮之言,在下已明了!”
“既如此,请容在下告退。”杨恒轻笑,拱了拱手,便登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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