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氏在城门外杀人表决心,那挂着的血淋淋的无头尸身闯入建康城民眼中的时候,谷半芹正和段氏在相熟的绸缎铺子里卖段姨娘自己绣的手工帕,用以补贴己用。
那绸缎铺子开在长安街上,长安街直通南定门。
建康的府衙皂吏还没来得及驱散聚集看热闹的百姓,于是街上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个过程,这下是想堵住悠悠众口也不可能的事。
谷半芹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些令胡虏马贼闻风丧胆的,似乎永远只活在他人传说中的赫连铁军。
该怎么说呢,虽然城外只有一两百人的武装将士,但看其军资整齐,步履一致的态势,颇有前世在电视里看的阅兵仪式上肃穆的军人仪态。
当然,若果忽略他们队伍前面有几排正在疯狂飙血的尸体的话,谷半芹都要为他们的军容点赞了。
段姨娘想挡住谷半芹的视线,着急地用手去捂,她却自己扒拉开了段姨娘的手,不住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街面上看去,那血腥的画面冲击感简直不要太强烈。
不过谷半芹好歹前世是个恐怖片爱好者,对这种视觉冲击倒是没感到怎么害怕。
只是很快她脑子里清晰的意识到这不是演电视剧,这些被挂在木头桩子上不断滴血的都曾经是个鲜活的人时,才后知后觉的会觉得恶心害怕。
这让她既害怕,又有种从梦里飘飘荡荡,然后终于脚踏实地坠入现实的真实感。
可是越是害怕她就越是想看,大概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往日里热闹喧哗的长安街上,现在冷得就跟冰窖似的,除了赫连军将士们整齐的脚步,载满尸体的车轱辘声,马蹄踢踏和铠甲刀鞘相碰的冷涩声音之外,整条大街上居然没有丝毫的声音发出。
长安街上的人都给这个画面给震惊到了,仿佛在青天白日里看到了百鬼游行。
这时,谷半芹眼尖的注意到了队伍中段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大汉簇拥着的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健,肩背宽大,四肢柔韧修长,年纪看上去不大,但气势却很压人。
这人穿的不是寻常将士的铠甲,而是一身黑色暗纹的窄袖劲装,胸前反射着银制链家的闪光,给人的感觉不同常人。
他头戴铁质的,缀着簪缨的头盔,走动间,散落周身的赫连军将士们有意无意的簇拥着他,让人看不清具体长相。
和队伍的其他人一样,这个年轻人风尘仆仆,但又气势斐然,挺拔的背上背着巨大的作战弓弩,羽箭挂在一旁的腿边箭袋上,触手可及。
他的腰间还配着一把剑柄古朴粗犷的长剑,剑鞘倒是寻常样式,整个人雄伟霸道得浑然天成,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谷半芹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浓烈的个人气压,简直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段姨娘一时也受到震撼,但很快意识到谷半芹在偷看,赶忙抬手又要去捂谷半芹的眼睛,可谷半芹不想给她盖住眼睛,往旁边挣扎了一下,段姨娘一急,伸手就在她的屁股上啪啪地打了两下。
谷半芹倒没什么感觉似的,继续扒拉着段姨娘的手断断续续的看着。
但是段姨娘在安静如死一般的街道上打屁股的声音就显得突兀之极,不仅街上一半的人都转过首来,那为首的年轻人更是听的清清楚楚,于是目光转动间,一道冷冽的目光便径直扫了过来。
谷半芹与之四目相对,只觉正午阳光的明暗里,那人的一双眼睛射出的目光冻得掉渣。
那感觉,就像是谷半芹前世小时候曾今在放学路上遇到的,流着哈喇子的饥饿无比的流浪狗一样……
最后的结果就是,段姨娘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段氏的脸皮子厚,装着无事人的样子,挪动着身子,将谷半芹拉扯着推到身后去了,隔断了那人的目光。
站在段姨娘的身后,谷半芹想着那人冷冽的双眼,她没有被那么多的淌血尸体吓到,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双眼睛却吓到了她。
到了后来,谷半芹这才知道,这次押解刺客来建康的不是旁人,正是承平公赫连柏的长子赫连弘义,那个屡战屡胜,战功显赫,被北国百姓称为常胜战神的男人。
他奉赫连柏之命,将这些刺客押入城内,矗立在宫门前,向北国皇室表达赫连家的不满与决心。
这下文广帝彻底没有了侥幸之心,自知惹了灾祸,更是不敢派兵镇压。
因为山海关外赫连氏的几十万大军早已陈兵列阵,静心等待,赫连弘义更是带着三千死士在城外随时候命,只待有一点苗头不对,便悍然入城。
赫连弘义提出要让文广帝亲自出宫接待,可文广帝又害怕,又不想失了颜面,所以一直拖着。
赫连弘义不仅杀了人,还让人将代表着北国的明黄旗帜上用狗血写下了一则‘君罪诏’,是用他父亲赫连柏承平公的名义所写。
大概的意思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赫连氏从北国建国之初,就一直是北国的忠心恳恳的臣子,他们赫连家是如何如何忠君爱国,镇守边关,赫连家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而北国先主又是如何如何对待世代保家卫国的肱骨老臣的。
及至现在,赫连家服务北国赵氏已经百年,而现在的北国皇帝文广帝又是如何如何违背北国先主意愿,对待赫连家的忠心的,巴拉巴拉地扯了一大推……
而这边对比赫连弘义的康概激愤,建康城内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却是瑟瑟发抖,他们在看到赫连弘义城外挂尸的举动的时候,就满脑子蒙圈了。
于是一时之间,建康城内各大世家纷纷指责赫连氏此举嚣张至极,野蛮血腥,让人心寒,可没人是傻子,这些世家只是嘴上叫嚣的厉害,就没一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正面刚的。
刺客的尸体就一直在建康城外高高挂着,这下却把宫里的贵人们吓得日日不敢出门,闻赫变色。
文广帝虽然后悔,但自己选择的玻璃碴子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啊。
奈何,意志是坚定无比的,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都好几天过去了,总不能让尸体一直挂在皇城外吧。
于是文广帝麾下的臣子们日也劝谏,夜也劝谏,宫里面那是人心惶惶。
没办法,文广帝只好暂时抛开身为一国皇帝的骄傲,在一众禁军簇拥之下,鼓起胆气,亲自出来永定门前求和。
文广帝是彻底卸下了君王的架子,现实比人强,终是对赫连弘义低下了高贵的头,赫连弘义这才勉强同意让人把尸体放下来。
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可赫连弘义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一干人等见识了赫连家的决心之坚定。
赫连弘义将一封文书亲自递给了文广帝,这是一封请战书,当场就把文广帝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战书落地,文广帝对赫连弘义咆哮:老子都道歉了,你还想要怎样!
然后赫连弘义倒也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天理正义干嘛……
以上都是谷半芹听来之后,加以现代的修辞手法还原的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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