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七、八月的帝都，寰球同此凉热，太阳高照，室外酷热一点不亚于2000公里外的广东。顶着一把伞，挂着一个包，带着一台诺基亚手机，就穿梭在中关村的大大小小的书店。刚开始的时候，毫无经验，也不认识人。走进书店，看到空闲点的服务员，说明来意，想推销中小学教辅图书，想找书店经理或者负责人。幸运的，遇到人好点的店员，好声好气告诉你哪个是经理，甚至把我带到经理面前；遇到差点的，爱理不理，根本当没听到我说话，或者听到了，就回一句“不知道”。书店经理也每个都不同，有些应付的，打哈哈的，水平特别高，但就是书单看都不看；有些直接的，傲慢写满全身，没开口直接拒绝“我们书店暂时不考虑购进这种水平不高的出版图书”；有些表示了兴趣，但旁敲侧击我能提供多少返扣点。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好不容易遇到一两个正经点的，赶紧递上书单，以万分诚恳的态度像市场上的猪肉一样静静等待，等待顾客的挑拣。而如果能够终于有一两单有眉目，一天的辛苦疲劳都一扫而光。
当我拿着第一个月实习工资的时候，第一时间电话告诉了孟朝宗。放下电话，感觉自己眼里几乎已经激动得迸出了眼泪。孟朝宗也为我高兴，没想到我坚持了下来，而且有个不错的开端。来到北京两个多月，我们第一次一起去看了电影。电影结束后我们吃宵夜的时候，我告诉他那些图书销售的种种情况，他听了口瞪目呆，那是他在正儿八经的教室里学不到的经济知识。
我的销售工作慢慢步入了正轨。与其他同事图书销售不同，我绝不和书店经理谈什么回扣，但出版社能给我的多少折扣优惠我一定全给书店，而且针对不同的教辅书籍特点，让书店注重宣传不同的优势。好些书店经理开始爱理不理，可是中小学教辅市场真的是潜力大，需求旺，而我们出版社口碑还算不错，销售情况看好，自然推销起来也容易很多。慢慢地，建立起与各书店的联系网络，有新的中小学教辅书籍的时候及时推送给他们，也就慢慢不需要天天往外跑，那么辛苦。
这天经理给了我一个地址，是最近中关村西边上一个新书店开张了，让我过去联络联络。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好，没想到地铁出来竟然下起了黄豆大的雨，继而密密集集的像万千斜线齐抛。我拎起包挡着头，疾步往书店走去，却在离门口不远处碰到了一个男的。两人站稳在门口，男的把伞收起来，透过水珠眼睛都要亮出光芒了：“小艾，怎么会是你？”人生如戏。那熟悉的声音真是令我不敢相信。抬起头来，竟然是顾新恒。两年多不见，他似乎成熟了很多，一套西装妥帖的穿在身上，更显得他的身材挺拔瘦削。可能是刚才被我撞了，还有一些水珠落到他头上，西装上，却反添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味道。
他看着我，大气不出，不敢相信。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掏出一包纸巾，让我擦一下身上的雨水：“先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小心感冒。”
看他要帮我擦的态势，我赶紧把纸巾拿过来，自己胡乱擦了起来。
顾新恒抑制不住惊喜：“小艾，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来北京工作了，当了图书推销员。最近这家书店新开业，刚好今天社里让我来一趟。”我不敢看他那放着光芒的眼神，一边擦雨水一边回答。
“那真是太巧了。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看到有个书店，刚好想起要买本书，就停车下来看看。幸亏你撞了我一下，幸亏今天下着雨，”他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要不然我们可能也遇不上了。真是太巧了。我们竟然会在北京相遇。”
“你怎么也在北京？在这边工作了？”我也一肚子疑问。
“我大四第二学期就被中荣地产招了过来，上来这边实习。现在和朋友在这边开了个建筑师事务所，搞些项目。”
“你是不有工作的事情，急吗，我们要不找个地方坐下再说？”顾新恒小心翼翼的问我。
“也不是什么急的事情，就是找书店经理推荐下我们社出版的中小学教辅书籍。”我说。
“这样吧，反正今天我没什么事。我先陪你去找经理把工作的事做完，顺便我也买下我要的书，然后我们再去外面找个地方坐坐。”顾新恒妥当地安排着，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也不好意思说拒绝了。点点头，两人走进书店。
他耐心地陪着我问店员哪个是书店经理。等经理过来，他稍稍站远一点，让我们交谈。书店经理把我带到办公室，我给顾新恒一个等等的眼神，示意我要用点时间，让他等一下。他点点头。
书店经理是个微胖中年男人，不算好说话的人。我好说歹说，他似乎就是对我们的教辅书不感兴趣，不仅不同意上架，甚至对于我递过去的书单看都不看一眼，任我介绍一大堆我们社出版的教辅书销售情况如何好，都不为所动。做图书销售以来，这种人也没少遇。看着今天实在没什么突破，我只好先告辞走人。
顾新恒站在门口等着我。我心情差极了，可是在异地他乡，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你面前，他无限温柔地等着你看着你，心底里却突然涌起一阵无以言表的抚慰，坏心情突然一扫而光。我问他：“买好书了？”
“还没呢，等你出来我再买吧。”他说。
“你不会是怕我跑了吧。”我故意取笑他。
“还真的是怕。”他一本正经回答。
我不敢再开他玩笑，只好尴尬笑一笑，“赶紧去买你的书吧。”
从书店出来，还下着雨。顾新恒要开车过来。我瞧了瞧，书店对面刚好有个咖啡馆，指着指：“我们过对面那咖啡馆怎么样。”还没等顾新恒说好，就准备拔腿而跑。
顾新恒一把拉住我，把伞给我，自己先跑了过去。我只好撑着他的伞跟着过去。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椅子坐下来。下雨的午后，咖啡馆人不多。顾新恒问我要点些什么，又给自己点了一杯，还特意吩咐服务员要温的。看我头上还是有雨水，自然而然地拿起纸巾直接给我擦了擦，倒是搞得我有点尴尬。
他沉默地瞧着我，看我有点心慌失措的样子，才慢悠悠开口道：“古人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我们算不算前面那两大喜事啊。”
“小艾，你好像变化不大。虽然出来工作了，倒是感觉皮肤比在广东还白净了。”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要不要和他说，为了和孟朝宗在一起，我堂堂一个大学生，跑到北京来，做一个图书馆推销员呢？我在心里度量着。
顾新恒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跑来北京，而且当了图书推销员。是为了你男朋友吧。”
我看向他，惊讶于他那么准确无误地看穿了我的心思，猜对了我的境况。只好对他点点头。
“做这个很辛苦吧。在北京生存很辛苦吧。”顾新恒声音里似乎透着心疼。
我连忙说“还好，都挺过来了。”
他苦笑：“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个能够为爱那么勇敢、付出那么多的人。你家里同意你到北京？你们是准备在这定居下来吗你男朋友他也在这工作？之前好像有听说他是在北大读研究生吧。毕业工作了吗？”顾新恒好像有一大堆的疑问，急于想知道。
“爸妈不怎么同意我离家这么远。不过我和他们说了，等我男朋友毕业了我们会回广东的。他还要读几年，想读完硕士继续读博士。主要是这几年我们不想分隔两地，所以我就过来了。先做着这份工作吧，有好的再找。”
“也对。你们这样安排好点。两个人长期分隔两地算什么事。你们——结婚了吗？”看得出来顾新恒有点犹豫。
“没有，不会那么快的。按照我男朋友的计划，应该要等他博士毕业工作稳定后。”我有点没底气地回答。
“小艾，你是一个特别顾及别人感受的女孩。不过你也要多为自己着想下。”顾新恒意味深长。
“我知道你意思。我会的。对了，你怎么样。自从上次寒假，除了偶尔qq联系下，都没见过你了。”我转移话题。
“你问我的感情状态吗，没什么，老样子。单身狗一个。”他双手一摊，有点自嘲地笑着说。“刚毕业，对未来有些想法，还是先以工作为重。”
服务生把两人的饮料拿上来，我们一时止住了谈话，陷入了短暂沉默。顾新恒看看外面天空：“难得在异地他乡遇到你们。你看你和男朋友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下怎么样。”
“好。”我惜字如金。
两人沉默着喝着饮料，一时找不到话题。
还是顾新恒打破了沉默：“小艾你是要回家还是哪里，反正我有空，我送你吧。”
我连忙说不用，搭地铁回去很方便。
顾新恒不依不饶：“你不要和我争这个了。别说是在北京难得遇到你，就是在家里，我也应该送你回去的，是不？除非你不希望我知道你住处。”
“不是这意思。”我赶紧否认。
“不是这意思就行了。来吧，上车吧。”说着让服务员埋单，半拉着我走向他的车。
一路沉默无语。顾新恒想打破沉默，可是也不知从何说起。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结果他不小心把手机碰掉到了我座位下面。顾新恒只好叫我帮忙捡起来，打开看看谁的来电。我捡起来随口问：“有密码，打不开。”
他近乎本能地回答：“就是你生日密码。”
我的手悬在了半空，迟疑半刻输入密码划开，看到是一个叫“陈昌明”的来电，轻轻告诉他。“我事务所合伙人，等下我再回他吧。”顾新恒有点刻意给我解释。
车里复归平静，我想和他说，没必要这样。可是他要是问我什么是“这样”，我又怎么回答。设个密码而已，难不成还要我批准。只好缄默无语。只有车里轻轻的歌声飘过：“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到了公寓楼下，我们下车，顾新恒没说要跟着上来。这正是我担心的。他看着明显有心事的我，笑了笑：“这次你完全没准备，搞不好你男朋友在家。我就不进去了，下次我专门登门拜访。”
我没有说话。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上去吧。我看到你上去再走。”
我一时神情恍惚，心情像被这雨后清洗的空气一样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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