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曳落印象中的自家老祖宗,在氏族危难之际,其实并未出面几次。不敢说其对祝氏毫无贡献,好歹生下了他的祖父,但如今的整个氏族人心中,老祖宗的存在已经不是一颗定心丸的意义了。
很少露面的老祖宗也从不过问家中琐事,甚至就连他大伯家中有几个子女都搞不清楚,要不出伺候老祖宗的老宅里,常有消息传出,那他说不定还真要认为老祖宗已经归了天了。
出了祝氏府邸,转身走过旁边的巷子,一直往里不远,有座小别院,算是祝氏老祖宗的养老之地,也是祝氏发家之前的老宅子。环境优雅,多是竹林密布,院子周围树立几根参天大树,炎炎夏日就是纳凉的好地方。
其中东侧的那根苍树下,还有个被封起来的井口,这是在很久之前邻里街坊共用的一口天井,但在祝氏发家之后,就把这口天井都买了下来,并不知为何给封了起来,传闻井中有恶龙,到了半夜就喜欢出来吃人,所以有背景的祝氏才请高人给封了井口,真实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祝曳落此时就站在被封掉的天井旁,环抱着双臂,沉默望着老宅的大门,他觉得他对印象不深的老祖宗没有什么话说,也根本说不起话来,所以就不想进去老宅,他知道老祖宗背地里给予了大伯一家很大的帮助,帮他们在京城打点关系。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问题在于祝氏家主的位置一直是由他爹祝世碌坐着的,即使再对于伯父偏心,但也不能做到如此的厚此薄彼,导致如今的祝氏在莲雾城的氏族地位上属实有些尴尬,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天井旁呆若之际,老宅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穿着臃肿的丫鬟,名叫小莺,她站在门外,视线正在外找寻着什么,等到终于看到了天井旁的祝曳落,她才走下青石阶,意图很明显,是朝着祝曳落走来的。
走到祝曳落的跟前,施了个万福,稍稍低着脑袋,轻声说道:“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呀,老太爷让你进去呢。”
点了下头的祝曳落问道:“老祖宗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莺偷偷伸出手掌在身前,悄悄指了下身后,然后口型微张不出声,祝曳落看起口型,隐约猜出她想说的是,“屋子里有人看到你了。”
祝曳落一皱眉,有人?老宅这儿能有什么人?平日里老宅子里除了老祖宗外,就只有一个负责照顾老祖宗的丫鬟小莺了,而且还是他爹亲自给要求的,老宅子跟祝氏府邸方圆十里,都有祝氏的眼线,不可能有人会来到老宅子,而他爹跟他不知道的。
觉得事情不对劲的祝曳落看着小莺的模样,也没了想要问清楚的法子,问再多,不如自己现在就进去看一看,于是祝曳落轻轻摇了摇头不作声,从小莺的身边走过,离着老宅的大门不远,他又停下了脚步。
转头在丫鬟小莺的耳边道:“是什么人?为何我们家的眼线没有任何消息传到府上呢?”虽然气势摆在那儿,老宅也姓祝,老祖宗也是自己的老祖宗,但祝曳落的内心却莫名有些不对劲。
丫鬟小莺摇了摇头,轻轻咬着下嘴唇,然后又张着口型,用手比划着说道:“长白胡子、长白头发、一身白的一个老人。”
祝曳落回思想了想,家中自祖父那辈起,关系较好的氏族里,从来没有个氏族中的老祖宗是一身白的,更别说连头发跟胡子都是花白的了。他又想了想,这些年交好过的江湖朋友,以及他们祝氏曾依靠过的金桔齐氏跟留川鹰堡中,也都无喜好一身白色的老人,他不仅就感到些许奇怪,
不管是何许人也,既然老祖宗能让小叔把自己叫到这儿来,肯定是要有事跟自己讲,而那个人的身份,等自己进去见到老祖宗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了。
跨过门槛,祝曳落明显感到自己全身任何一个角落,都被人给盯上了,那种令人全身精神紧绷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周身充斥着、徘徊着,听到身后大门关紧的声音,他就又提起步子,继续走了。
在老宅的深处,有个一身皆白的老者与一精神矍铄的高个老者,正在手谈一盘,手上摆弄着棋子,嘴上还在“谈笑风生”,其实说是拌嘴也差不多,因为那种争锋相对的架势,像极了两个有个深仇大恨的仇人在吵架,但脸上的笑可出卖了他们两个。
白发老者刚放下一枚黑色棋子,就想着要晦棋,深吸了一口冷气,说道:“不行,不行,老眼昏花,连走哪儿都看错了,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老祝,别介意啊。”
没等他拿起那枚黑棋,就被高个老者用手掌给挡住了,丝毫不顾及白发老者的脸面,就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就别下棋了,整天睁着个瞎瞎眼,到处晃悠,小心哪天就掉坑里给摔死了。”
白发老者丝毫不恼,仍是顶着高个老者的手劲,把黑棋子放在了别处,看了看整盘的局势,觉得自己这记考虑周全,下得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说道:“哎呀,这眼睛又好了,唉,我都愁,这眼睛时好时坏的,真让人担忧啊。”
白发老者脸上尽可见满意地微笑,然后又缓缓说道:“人生就跟这下棋啊,一模一样,你不知道你是下棋的人,还是这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榕山啊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你祝氏,被人放置在棋盘上,任那些豺狼虎豹给吞了呀。”
高个老者执白子的那只手悬停在半空中,看向了白发老者,轻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可活?又能管得了祝氏几年呢?再说了,祝氏早早便跟我断绝了关系,我以哪种身份去帮助祝氏呢。”
白发老者勃然大怒,把手中的黑棋子往棋盒里一扔,指着高个老者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真小心眼!祝氏把你养育这么多年,供你读书供你娶你婆娘,你就这么对待祝氏?你的心真黑,养个白眼狼我都觉得比养着你强,亏我这么多年还把你当朋友!”
如今的祝氏老祖宗祝榕山,一幅自嘲的模样说道:“是啊,谁说不是呢,养一条狗都比养着我祝榕山强啊。我算什么啊,一个对祝氏来说的累赘和废物罢了,嫌我这个祝姓都丢他们的脸。”
白发老者此时都有了想把棋盘摔在祝榕山的脑袋上想法,感觉这个多年前的至交好友,脑袋里面指定有点积水,不然不能这么没想法,你身为祝氏上上上辈硕果仅存的老祖宗,竟然敢说你与祝氏之间无任何关系?还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多少年前的破事都值得拿出来说?还一直惦记到现在,当年做错事的那些人,都死在了你前面,还仍是不满意?非要彻彻底底与祝氏断绝了关系才好?眼睁睁看着祝氏被其他氏族踩在脚底下,羞辱成那般模样才好?家中子孙就是连一个小小的裴氏都敢年岁这天来退亲,你祝氏难道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真废物!
“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还真看着你们祝氏被人吃的一点渣都不剩啊?”
祝榕山皱着眉,放下手里那颗白棋子之后,摇头说道:“那能有什么办法啊,被人吃掉渣就吃掉渣呗。”然后就又观察着棋盘之上的局势。
白发老者是个脾气大的主儿,当下就把棋盘上摆放好的黑白棋子们,统统都拨了个散乱,然后手一摊,以狠厉的眼神看着祝榕山,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他娘的再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说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你祝氏被人吃掉而无动于衷。
祝榕山则是一副无奈的表情,盯着对面这个至交好友,没好气道:“我说,到底是我姓祝还是你姓祝?你怎么对我们祝氏那么关心?咋地,这个祝氏的老祖宗是你不成?我爹当年把你跟我抱错了?”
这下白发老者可没客气,直接把巴掌甩到了祝榕山的脑袋上,想要看看这个老不死的到底有多不正经,年岁这天,都没点正经事可做。这时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恰好走到了这块儿的祝曳落跟丫鬟小莺看到了这一幕,两人都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祝曳落看到两个年级如此大的老者还能这样打闹,那白发老者是一巴掌甩到了老祖宗的脑袋上,看样子老祖宗还不生气,不知怎样开口的他,只好先跟老祖宗打过招呼,然后看着白发老者不说话。丫鬟小莺更是把下巴惊到了脚下,伺候了老祖宗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哪次的客人就这样玩闹。
祝榕山看着子孙祝曳落,招招手让他走近跟前,然后站起身,摸着祝曳落的脊椎骨说道:“骨相不错,倒是个好苗子,看来世碌那家伙没那命,他儿子倒是占上了。”
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的白发老者,呼出一口气,不仅低声叹息。
这时的祝曳落浑身冷汗,脸庞的冷汗更是刷刷往下流,脊椎上的痛感,犹如掉进了地狱十八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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