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沟山脚根的渠月村,这两天都沉浸在年岁日的喜悦当中,近些年的秋季都是大丰收,无比硕大的麦穗跟盈果,让人们过年岁的那股热闹劲比以往都强烈点,不仅欢歌载舞,甚至还搞出了点新花样。
郭文彦似乎是想要专请个戏班子来村里唱戏,但村子里年轻后生们好像还有其他的意见,说唱戏的无趣,得要请城里的木偶戏才过瘾,那才是真有看头。
所以双方意见僵持不下,就干脆把城里的戏班子跟木偶戏班子都请了过来,至于请得是唱戏的哪个名角,或是木偶戏的哪个大家,那就不重要了。
与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过后,村长郭文彦决定,请两个戏班子的银两,都得由全村人担着,这样每家每户承担的银两少了,请到名角和大家的把握也就大了。
这时持反对意见的好像就只剩下村里的几个光棍,都是好吃懒做家里快要没余粮的懒汉们,几颗铜板都不愿掏出来,但他们有任何意见,都被村里人给间接性忽视掉了,少他们一个也不少,多他们一个也不多,全当是给村里添个热闹。
在这种事关节上,村里人都不含糊,排队纷纷纳钱的时候,都显得十分大方,铜板往那碗:里一甩,头一扭不回头地转身就走,这股潇洒劲,是郭文彦从未在交官粮或官府收税的时候见过的。
至于说是由谁去城里请戏班子,众议之下决定交由在城里做生意多年的关驹洲,凭他在西柚城里打拼多年,人脉熟络,能够请到好的戏班子。
这天,院子里无所事事的蒋潜江,正啃着手里拿块熟牛肉,思索在之后的几天里,如何才能把太微的心结给解开,是该替他报了仇,亦或是言语劝解他,把他拧巴的心思给捋直了。
他在许氏旁支一脉的府上做了很长时间的幕僚,身份的掩护已成定局,按照之前欧阳珣的计划,他只需再潜伏段时间,便可直接跳出明面上的身份与束缚,然后规规矩矩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欧阳珣提早的一封密信,让原先的计划给提前实行了,加上这件对李太微来说是突如其来、备受打击的事情,让他的计划一下全乱了,其中掌握的情报大多已断开,与同伴的信息交流也断了好几天,直到后来才有时间去城里与他们交流,并把这边的事情全盘托出给交代了,顺便还提了欧阳珣对这小子是如何的看重。
他鼓囊囊的腰里都是折叠着的纸张,上面记载着许多细索的小事,以及许沉落整件事情发生的猜测过程,这都是欧阳珣曾经门下弟子所整理收集在昨天给到他的。
所以他昨晚再给太微讲述沉落姑娘这整件事情时,就能看出来太微的心情是低落的,一种竭尽全力压制住的情绪,让这个沉浮几年之久的冷血探子,看得着实心疼。
但好歹不像之前没有人样,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这次的情绪更多在内心抒发,很难想象太微的内心千疮百孔到什么样子,既然决定了要出手相助,那蒋潜江必定要全力以赴。
现在的问题是,在他们查出限有的情报中,西柚城中贾氏、王氏、蔡家、以及一个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都有过牵连,并且一旦想要动这几个氏族的话,一定是被朝廷官方禁止的,甚至与几大氏族牵扯莫深的某些官员是要力保的,所以他们如果真要对许氏、王氏、蔡氏、以及那个京城公子哥下手的话,绝对得要考虑考虑后果了。
从地里往外拔掉萝卜,不仅要连根拔起,还会带点泥土。
在先前这场谋划中,几大氏族私下恐怕早就已经开始勾结,因此贾氏想要跟许氏子女的联姻计划,让人不得不猜测,他们或许是打着别的算盘,另有心思,是一开始就对许氏的基业有谋划算计的。
应对之策无他,只有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了却太微心中的伤悲,才能让他从这场阴霾中走出来。
太微他爹李隐川忙里忙外,给家里交过了请戏班子的份子钱,再回到家里忙活着今晚的年岁饭,辛苦扛回来的羊腿被剁成一块一块的,放在锅炉上去烤制,宰好的鸡则腌在村长给的秘制酱料里,就等晚上再给烧,而那几条鲜鱼被开膛破肚,鱼肚里塞了许多香料,腌在灶台上。
这些手艺李隐川有的是从郭文彦那里学过来,有的是出去做活时从旁人那里学过来的,所以以往都没有机会表现的手艺,在这天李隐川都统统施展出来了,手忙脚乱的同时还能看到其中的生疏。而太微他娘则在村子里准备每年都要祭祀的祭品,祭的是上古苍天,祭的是上古神明,最后祭的是至圣先师。
蒋潜江思绪之际,忙活的李隐川不敢打搅,等到他思绪之后回过神来,才主动上前帮忙,搬弄着碳块作以待会的烤羊腿,累了半天的李隐川才直起腰杆歇口气,待平下心来问道:“江水娃儿,这过年岁的日子,不回家跟爹娘一起?”
蒋潜江抬起头笑道:“哎呦,我爹娘都在山桃城呢,家里还有几个哥哥,我这常年在外奔波的,为了生计,不给家里添麻烦,都好多年没跟我爹娘一起过年岁了。”
李隐川皱着眉,现在这世道,哪还有以前要啃树皮的日子啊,可即使是这样的世道,还有穷苦的百姓养不起娃儿,他叹了口气,不论太阳升到什么程度,总有它照不到的角角落落。
手里的活忙完,所有的东西都待晚上的烹饪,李隐川待在儿子太微的窗前踌躇许久,都没敲门的勇气,只好又隔着墙头眺望着隔壁屋门,这徐沧水大哥不知去了哪里,这每次都一起过的年岁,突然有次不一起过了,他竟有点不适应。
于是李隐川便不知何时出了门,留下了蒋潜江陪着李太微,门也敞开着。心里倒有些话想跟李太微讲的蒋潜江,悄悄进了李太微的屋,随手慢慢关上了屋门。
“我爹跟我娘干嘛去了?”满堆书籍下的李太微,轻声问道。
愣了下没想到他主动说话的蒋潜江,把脚边的书挪开,回道:“都去给村里祭祀帮忙了。”
李太微光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蒋潜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问道:“我知道如今你对许氏有些怨恨,但我们不论作何打算,都得一步一步来,既然想要选择了报复,那我们就得想好对付许氏之前应该做什么,以及报复了许氏之后的后果是什么,据我所知,许氏子弟在外做官的是两只手之数,而剩下的不论是名声,或是经商的手段,都可称一流。”
李太微翻出一本记载册,封面印着是“西柚录史”,上面记载着西柚城近些年发生过的所有大事,这本记载册的贩卖在西柚城中并不受欢迎,因为有的老百姓没有闲置银两,也有的是因为这本记载册对本地百姓来说毫无用处。
李太微拨着记载册的书页,说道:“我翻了一下近些年西柚城里的大事件,从西柚城走出到外城当官的,总共有十五人之列,都是跟许氏主脉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年能引起轰动的,也就是那个在京城没当多长时间的许氏子弟了,再无其他,而历代的许氏子弟中,又以四、五年前的许城主名声最为显望,而他现在也被调到了别处,所以我们对许氏子弟的顾虑可大大放心,要顾虑的还得是许氏在京城朝堂之上的“熟人”。”
蒋潜江瞪大了眼,挠着头问道:“所以你查阅了近些年西柚城的大事,把许氏子弟近些年出去当官的情况都查得差不多了?”
那天跟太微把许沉落姑娘的整件事情讲清楚之后,原本他会以为性格软弱的太微,会直接借着自己的身份跟与欧阳珣大人的关系,将这件事情用强硬的手段给处理了,虽然那样的手段会引起诸多势力的不满,但那是蒋潜江以李太微的角度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李太微抿着嘴,又说道:“我从未觉得我这人有多么善良,只是别人以真诚待我,而我也会付与别人真心,我之所以心软,是因为我相信这个世道能被我慢慢感化,被如我这般人感化,现在也是如此的。但在此之外,若有人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不介意以凶狠的手段去报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娘。”
这时,敞开的大门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儒士、一个疯癫的老道士,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虽然两人都知对方所笑为何,但疯癫的老道士还是问道:“你在笑啥子?”
中年儒士说道:“我记得有一次在学堂里,有个学生喜欢欺负那小子,把他的笔跟纸本都扔在地上,有时会捡点小石子扔他,这小子忍了很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某天那个学生鼻青脸肿地来到了学堂,我问谁打的他,他死活不说话,要不是我从其他学生那儿打听到了点东西,不然我还真以为这小子是个闷葫芦呢。”
疯癫道士好奇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这小子干什么了?”
中年儒士笑道:“那学生欺负了一个姑娘头上,这小子就乐意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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