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招！”柏暮寒一剑刺来，陈零侧身闪躲，剑气所及之处，土裂石崩。
陈零一边交手，一边朝着纪安安不停使眼色。纪安安着急地摇着头，跺着小碎步，大声喊到：“哎呀师姐，你别下手太狠，零哥哥他躲不过去了~！”
这话不说倒好，说了之后，柏暮寒的剑势愈发凶猛，只听她冷冷地答到：“谁要他躲！还手！”
这是陈零在棠溪剑派一个多月来，与柏暮寒的第三十七次对拆。每一次都是从清晨早膳之后，一直练到傍晚，间歇刚喝上两口水，柏暮寒用衣袖轻轻擦拭完额上的汗珠，便看也不看一眼地说到：“再来。”
陈零心中苦不堪言，柏暮寒的性子，跟青秋真人说的一模一样，单纯之至，眼里只有师门和师傅，根本不会像安安所说的那般“随便过几招得了”，每一次对练，都是倾尽全力。
这一个多月来，柏暮寒的剑法又精进不少，而陈零自己多半是以守为攻，闪躲为主，倒是练就了一身躲避棠溪剑招的绝活，只是这绝招放到江湖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余的用处。
“又来了！”陈零心中叫苦，腾空一跃，背后碗口粗的一根紫竹已在柏暮寒的剑下，被劈成两段。
“呼~”纪安安松了口气，她虽然与师姐交好，可也清楚师姐的性子，既赢不了陈零，又不肯服输，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要出事。于是她慌慌张张地跑到陈零身前，夸张地说到：“哎呀，今天怎么输这么惨，腿都抬不起来了吧？幸亏是师姐收了手，否则断的就是你的胳膊了。”
陈零背对着柏暮寒，柏暮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朝着纪安安吐了吐舌头，挤了个生无可恋的样子，惹得纪安安噗地一声差点笑了出来。
柏暮寒轻轻喘着气，发梢都有些汗湿了，握着剑的右手甚至都有些微颤，明明已是快要力竭，却仍然不愿作罢，刚直起身子想要再来，陈零慌忙摆着双手说到：“柏，柏师妹，今日就到此吧，我右肩的伤好像有些复发，想回房间去歇会儿，你看如何？”
陈零称呼她为柏师妹，是青秋真人的意思。算起来，沈青然是柏暮寒的师伯，而陈零又年长柏暮寒一岁，因此唤她作师妹正合适。
一个声音幽幽地说到：“杀了她，杀了她！”
陈零一急，厉声喝到：“杀个屁，整天杀杀杀，累都累死了。”
柏暮寒心思只在刚刚的交手上，话只听了半截，抬头对陈零说到：
“辛苦。累了就歇会儿，歇完继续。”
这声辛苦听起来没有半点亲切，语气还是那么清冷，没有一丝的波澜。
纪安安闻言顿时无奈地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陈零直摇头。
而陈零也看着她，偷偷做了个双手朝自己插刀的动作，真想干脆让柏暮寒刺自己两剑，便可以借口养伤，舒舒服服地躺到下山为止。
这些日子的交手，柏暮寒也自知的确不是陈零的对手，可她的性子，越是不敌，越是要强。尤其是纪安安在一旁观战，一直对陈零使着眼色，她看在眼中，更是觉得陈零并没使出全力，心中愈发对自己生气。
柏暮寒自小被青秋真人作为关门弟子带大，在年轻一代弟子里，天资最为出众，上届武道会上已崭露头角，赢得各门各派的啧啧称奇。
而没有父母的养育，她一直视青秋真人为半个娘亲。在她心中，青秋真人为了剑派劳心劳力，她极希望能替师傅分担，只恨自己年纪尚浅，修为不够。
青秋真人对自己的期许，她也心知肚明，这十几年来，日日都是如此苦练，没有一天懈怠，只盼望着如当年师傅一样，在即将到来的武道会上再次一鸣惊人，为师门扬威江湖。
“师姐就是这性子，心里只有师门，你就辛苦点儿，练完了咱们去吃烤串儿~”纪安安凑到陈零跟前，小声地嘀咕着，然后又撅了撅嘴，作了个飞吻的动作。
陈零小声地回复到：“我倒是想啊，但你看你师姐这架势，只怕今日又是要练到傍晚才肯罢休。”
“安安师妹……”柏暮寒突然若有所思地望着纪安安，认真说到：“你先回去，这一局之后，今日便到此为止。”
纪安安眨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问到：“师姐是让我先回屋？”
“是。你在此，他不肯出全力。”柏暮寒冷冷地说到。
虽然青秋真人已交待两人师兄妹的关系，可在柏暮寒心中，还不算认可眼前这个师兄，只当是助自己提升修为的对手，因此从不肯开口叫陈零一声师兄。
“可是师姐……”纪安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柏暮寒的眼神给怼了回去，她太了解师姐的脾气，钻进牛角尖里，谁都劝不回来。
“哎~ 没辙，救不了你了。”纪安安轻轻拍着陈零的肩膀，回头对柏暮寒说到：“师姐说话可要算数，这是最后一局了啊。再打就要把我零哥哥打坏了，到时候成不了亲，我去跟师傅告状，哼~”说完，蹬着小碎步，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柏暮寒看着纪安安远去的身影，知道她其实还躲在暗处偷看，于是对陈零说到：“跟我走。”
陈零轻叹了口气，跟着柏暮寒沿着一条竹林间的小路走去，只听柏暮寒头也不回的高声说到：“你就待在那儿，不要跟来，否则师姐，可不算数了。”远远地，只听见纪安安的一声叹息。
两人穿过竹林，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不远处的一个山间池塘，里面时不时地跃出几只青蛙，看来是柏暮寒经常独自苦修的地方。
柏暮寒转过身上，抬起手中宝剑，冷冷说到：“就在此处。这次，望你倾尽全力。输赢都好，此局过后，今日便作罢。”
陈零苦笑，在柏暮寒眼里，自己好像个武搭子。“只听过酒搭子，没想到自己今日成了武搭子……不过这局之后，今天总算到头了”他在心中默念到，配合地拱手应了一声：“如此，柏师妹承让了。”
话音刚落，柏暮寒已挥剑刺来，虽然不如青秋真人那晚一般游龙走凤，翩若惊鸿，但也只是一线之隔。陈零感叹：“好功夫，柏暮寒果真是武学奇才，进步神速。”
他也不再怠慢，抬手便挡，寻常人若以手挡剑，顿时会血溅当场，可陈零运起周身内劲，可以做到剑气近身而不能入，这段日子的修习，其实对他自身的精进也助益良多。
两人交手数十招，柏暮寒剑招虽然越来越快，可陈零仍然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毕竟他身负无量涅槃心法第九重境界，再加上反复与柏暮寒过招，心中对九十九式棠溪剑法已十分熟悉。
当双方交手百余招时，陈零陡然发觉柏暮寒有些许异常，只见她身法越来越快，剑招也有些诡异，似乎使的不像是棠溪剑法。再仔细一看，柏暮寒双眼微微泛红，脸上杀意尽显，周身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哟，入魔了。”一个声音在陈零耳边响起。
“什么？谁？她吗？”陈零惊讶地问到，这正是魔丸在说话。
这些日子魔丸说话的次数愈发频繁，陈零猜想可能是自己一直在与棠溪剑法对拆的缘故，而棠溪剑法正是娘当年使用的招术，因此频频刺激着魔丸。
“你是说她走火入魔了？”陈零问到。
“是，快了，她如果再……哟，来了。”魔丸冷漠地说着，突然不作声了。
“如果再什么？说话啊。”陈零厉声地问着，却突然感知到柏暮寒体内的真气异常汹涌，有一种要逆流而上的趋势。
“这是什么招式？？不是棠溪剑法？？”陈零大惊，眼前的柏暮寒突然幻化出无穷身影，数十根剑气齐刷刷地朝陈零刺来，仿佛当日在般若寺见到初阳的仙法一般。
陈零只觉得这是致人于死地的杀招，不得不大喝一声，十成功力抵挡。那数十路剑气虽然来势凶猛，却后劲不足，想来是柏暮寒勉强而发，刺至面前时，被陈零双掌迸发而出的真气一击而散。
而陈零此招一出，便难以收回，掌力所及之处正是柏暮寒半空中的身子，只见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竹鸢，重重地跌落进了池塘，漂浮在水面，一动不动。
陈零站稳之后大惊失色，慌忙跑进池塘将柏暮寒扶起，此时柏暮寒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眼，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声音微弱地说到：“…………水，水，进眼睛了……”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陈零一时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她，少时师傅带着自己夜闯棠溪剑派的回忆迅速涌来，当年那个被自己偷偷取笑过的少女，竟然就是她。
想到此，再看着眼前昏死过去的柏暮寒，陈零心中真是又急又羞，背着柏暮寒疾速向后山而去。
过了许久，柏暮寒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有些陌生的摆设，她挣扎地坐起身来，仔细一看，自己正躺在师傅的房间，而青秋真人正在一旁端坐，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师傅。”柏暮寒低着头，只是叫了一声师傅，便不说话了。
青秋真人的手微微抬起，又轻轻地放了下去，她既想打柏暮寒一耳光，却又舍不得下手。
“我教你这第一百式凤鸣，是为了让你真正掌握棠溪剑法的精髓，从而提升修为。”
“这一式，同门对练不可用，临阵杀敌需慎用，只有到九死一生，以命相搏之时，方能使出。”
“这些话，我有没有对你讲过？”
青秋真人严厉地质问着。
“您讲过。”柏暮寒轻声回答。
“修为不够，强行使用，只会遭到反噬，轻则受伤，重则走火入魔。这些话，我有没有对你讲过？”
“您…讲过。”
“你可知，刚刚你险些入魔，若不是陈零及时将你送回，我与他一起运功替你护住经脉，你多年的苦修，只怕今日便会毁于一旦！这些，你又有没有想过！？”
青秋真人说到此处，声音早已没了往日的冷静，满满的都是对自己弟子的心痛和担忧。此时的柏暮寒，微微咬着牙，任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怎么也不肯让它落下，仍然这么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直面着师傅的责骂。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过了许久，青秋真人开口了：
“与苍松门的西北大漠之行，你不必去了，我另有安排。”
一直低着头的柏暮寒听到此话，猛地抬起了头，喊到：“师傅！”
“你，留在山上，好好养伤，一个月内不可强行运功，否则，神仙难救。”
“可是师傅，此事关乎师门的……”
“为师心意已决！”
屋内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陈零一直坐在屋外不远处的石阶上，听着青秋真人与柏暮寒的对话。
事发突然，柏暮寒强行出招，被自己震伤之后，陈零便背着她直冲青秋真人的屋子。路上刻意避开了主道和其它弟子，是不希望柏暮寒险些走火入魔的事被众人知晓，因此也来不及通知纪安安。此时怕安安找不到自己着急，正准备起身离开，青秋真人走了出来。
陈零拱手行礼，青秋真人一直走到近前，盯着陈零，缓缓说着：
“今日之事，替暮寒谢谢你。你虽是青然之子，但棠溪剑法第一百式，向来只传掌门，因此对安安也不可提起。安安性子外向活泼，少知道一点，反而对她是好事，你可清楚？”
“恩。”陈零应到。
“另外，暮寒这段时间需要静养，我对其它弟子，会说她是闭关修行，为天下武道会做准备。旁人问起，你照此回答便是。若是安安问起，你可如实相告，只是不许她前来探望，以免多生枝节。”
“是，零儿明白。”
“最后有一件事，需要你与安安，代暮寒去办。”
陈零闻言一愣，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莫不是刚刚提到与苍松门的西北大漠之行？
青秋真人缓缓说到：
“几个月前，西北蛮荒，天有异象，我已派两拨弟子前去探察，可至今无一人回来，多半，已是遭遇不测。”
“棠溪剑派与苍松门曾联手平息了蛮荒大漠的一场浩劫，两派猜想，此时的异象，恐怕与那场浩劫有关。”
陈零想起安安提过此事，正想问个究竟，青秋真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到：
“十三年前，黑水门旗下一支分堂的邪众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在堂主宇文煞的带领下，于西北大漠寻得黑水门武学宝典，功力陡增。听闻当年他出关之日，鸟兽四散，天空也呈现与前几个月相似的异象。”
“具体经过，你不必知晓。只需知道两派联手，平息了这场浩劫。斩魔诛邪，为正道根本。”
“前几日苍松门来信，会派一队弟子，由苍松门首徒宗炼带队，五日后，在潼海关会合，一同出发，前往探察。此次的目的在于探察究竟，取得情报之后，回禀于我，不可轻举妄动。”
“原本打算派暮寒去，历练一番，可如今她的状态，你也清楚。目前派中，你最合适。”
陈零好奇地问到：“为何？”
青秋真人说到：“此事凶险非常，寻常弟子去，即便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能探察个明白。你一身修为，我且没有十足把握胜你，这江湖上能取你性命的，只怕没几人，因此派你去，自保无忧。”
“可我并非棠溪剑派弟子，若与苍松门会合，对方定会生疑……”说到此处，陈零突然顿悟：“所以，您才会安排安安与我一同前往？”
“是。若派你去，安安必然会一同跟随，即使我不允许，她也会偷跑下山。既如此，不如直接以她关门弟子的身份掩护你，一来能达到探察情报的目的，二来你俩相互也有个照应。”
陈零暗自感叹青秋真人心思缜密，同时也好奇：“究竟需要探察什么情报？”
青秋真人眼神闪过一丝异色，盯着陈零，缓缓说到：
“正派之中，也有争权之辈，正如你爹在信中所说，人的一生，逃不过七情六欲。此次打探的目的，是寻找黑水门那本武学宝典，不能让它落入苍松门之手。”
陈零恍然大悟，想起当年在龟蛇山顶，陶人贤跟师傅抢夺《无量涅槃心法》，顿时明白了苍松门此行的意义，忽然他又想起合欢院的布师东溪，心中默念：
“呵，一个为权，一个为财，不愧是江湖齐名的正道宗师。只是……”他看着眼前肃穆的青秋真人，暗暗想着：“她夺宝典，难道只是为了江湖大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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